仿佛在半梦半醒之间飘浮的虚幻感受。让人心情舒畅的这座浮桥,在有所自觉的同时也瞬间消失。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停下了漫无目的的脚步。

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方?离自家似乎很远了,但是从似曾相识的远景可以判断,此处依旧是东京地区的某处。尽管无法正确判断,不过周围的景色依稀有点印象。

他因为自己是否喝酒喝到神志不清感到讶异,可是自己的思绪还很清晰,也没有失去平衡感。只有身体感觉有点倦怠。

他缓缓摇头。

自己的名字?当然是冈岛纯明。这个名字陪伴自己四十五年,不可能随便加以忘记。

到此为止还没有问题。那么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这里?无奈他再怎么想也没有头绪。

没有梦游症的征兆,附近虽是住宅区,也没有亲密的友人住在这里。因此自己绝对没有过来这里的理由。

或者自己只是随意散步,凭着惯性移动双腿就自然而然来到这里。

惯性一这个词在脑中重复几遍,他忍不住发出苦笑。

自从上班的公司倒闭以后,直到现在他都是仰赖惯性过活。对只会减少不会变多的存款感到厌恶,便想靠赌麻将及扑克牌弥补损失,只不过那却是所有错误的开始。等到焦躁的热切情绪消退,客观看待本身的愚昧时,已经付出贵得吓人的学费。

原肠动物战争发生后,纯明曾以轻蔑的目光看待那些丧失生存目的,走向慢性自杀的家伙,但是如今的他成了自己过去轻蔑的对象。

他也无法责备早早放弃自己,离家出走的妻女。

赌输就酗酒大闹的纯明,怎么说都不算是个好父亲。现在他能维持还算正常的思考能力,也是因为连买酒的钱都花完的缘故,这种理由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住所被查封后,他只能待在狭窄的公寓里发呆一整天。无法融入社会的焦虑,让他不时想要大吼大叫。

纯明在电线杆旁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瓶运动饮料,喝了一口。大概是味道太淡,完全喝不出是什么味道。

转眼间便将五百毫升的饮料喝完,然而口渴的感觉似乎比刚才更严重。

“……说真的,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莲——太——郎——这——个——无——情——的——家——伙啊啊啊!"

这时有人在一旁大叫,让纯明顿时清醒过来。只见前方有位少女拖着长长的影子向他走来。少女年约十岁,穿着内衬有格子花纹的时髦外套与迷你裙,脚蹬厚底的长筒靴,微微摇晃的双马尾则绑上略大的发饰。

当两人擦肩而过时,,可恶,没想到他会抛下身为’未婚妻’的人家……”纯明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什么危险发言。

少女大概是被谁扔下了,丝毫没察觉到纯明的气息就直接走过。纯明猜测她或许是附近的居民,于是便在对方背后出声:

“小妹妹,我想问一下路。”

就连纯明自己都觉得这种开场白很可疑,抬起头来的少女果然吓了一跳,飞也似的朝后跳开。

“请、请等一下,我不是什么可疑的家伙。我叫冈岛纯明,应该住在这附近,可是我忘了该怎么回家。”

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纯明。正当纯明思索该说些话化解对方的误会时,少女仿佛领悟到什么似的露出困惑的表情:

“这位大叔,汝不知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

“人家帮不了汝。当然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呃……请问汝有什么遗言?应该有家人或是朋友之类的对象吧?”

“你究竟在说什么?”

“这种事人家也不想直说,但是莲太郎提过告知本人是必须遵守的义务,人家也是因为这样才问。”

两人的对话凑不到一起。人家?汝?

身材娇小,高度只到纯明胸口的少女,以怜悯的目光仰望他。

“……汝果然尚未察觉,那就请看看自己的模样吧。只不过为了避免陷入恐慌,一定要慢慢地看。这么一来汝就明白人家说的话了。”

被少女散发的莫名洒脱与气质震慑,纯明依言望向自己的身体。

“这是,什么……”

他的腹部染成一片赤红。不,不只是腹部。就连肩膀与喉咙也有大片撕裂伤痕,如今还在不停流血。在纯明站立的柏油路面,滴下的血积成一摊水洼。

他胆战心惊地触摸腹部,感到一股黏答答的恶心触感。为什么直到刚才自己都没有察觉?而且怎么感觉不到疼痛?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这时纯明的视野有如天旋地转般暗了下来,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倒在地上。


“我,想起来了。没错,我身上一毛钱也不剩,接着……”纯明去过次数多到数不清的面试,偶尔也会被面试官投以否定人格的言论,这时他总是会有一股让人咬牙切齿的悔恨。

过了一阵子,纯明被聘为太阳能电池模组的面板清洁员。虽是个辛苦工作,总算能有一定程度的薪资保障,等到生活安定以后,或许还能把妻女找回来。

现在听起来只是梦话,总之眼前的目标是先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当纯明领悟自己尚有可为的瞬间,身体就像岩浆喷发一般兴奋沸腾。

至少听听声音 想到这里,纯明走到公寓阳台打电话给妻子的娘家。

在对方接起电话的铃响时刻,纯明无意识地朝上仰望,或许这才是他最不幸的事。

人体尺寸的巨大生物贴在公寓四楼的外墙。那家伙在纯明察觉到自身存在的瞬间,闪烁着血红双眼跳了下来。

"……我拼命逃避那只原肠动物的追杀,所以才会跑到这里。”

“感染源原肠动物已经将体液送进汝的体内。”

少女以压抑情绪的语气说道。

纯明望着自己肩膀附近的两道齿痕。

“是啊。”

他的喉咙发出绝望的声音。

回忆战时看过好多次的电视内容。试验用的老鼠被打入原肠动物病毒之后,没几分钟就变成恐怖的异形,发出刚诞生时的叫声,简直快把观众吓死了。

被少女指明之后,纯明觉得小腿发痒,身体变热,还有股来自内部的膨胀感。

纯明体内的DNA资讯此刻想必正在超高速改写。

等他想通这一点时,才发现泪水已难以停止。

“所以你是,民警的……”

“嗯,人家是‘起始者’,名叫蓝原延珠。已经十岁了。是个了不起的淑女。”

纯明本想发笑,但是脸部扭曲变形成难看的模样。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能不能帮我向妻子和小孩道歉——过去真是对不起她们。”

“……收到。”

这就是纯明最后看到的世界。

他迅速突破保持人类外观的临界点。

他的四肢以超脱常识的速度收缩,随后又以冲破身体的气势冒出漆黑的细脚。

那是长着毛的八只脚,不久头部也浮现出四对闪着赤红光芒的单眼。腹部像是皮球一般大大鼓起,嘴角长出濡湿发亮的两根牙齿。黄黑斑纹的体色带给人类生理上的强烈不快感一简单来说,纯明变成了一只大蜘蛛。

娇小的少女没逃跑也没有尖叫,只是静静做好准备。与此同时,不知从何方传来说话声:

“确认到原肠动物——是蜘蛛型•阶段I。现在要进入交战状态!”

少女转头望着声音的方向。

“莲太郎!”

“延珠,你没事吧!”

延珠朝他的方向跑去,莲太郎也张开双手跑向她。只暂别了一会儿的两人在尚未西沉的夕阳下感慨万千地重逢拥抱——不,是延珠朝莲太郎的胯间狠狠地踢了一脚。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莲太郎按着胯下跪倒在地,额头碰触地面。

女性绝对无法理解的剧痛从重要部位传来,使莲太郎在地上打滚,不过他还是咬牙抬头。身高一米四五的少女蓝原延珠双手叉腰,傲然地俯瞰莲太郎:

“把人家从自行车上抛下来,竟敢还大剌剌地现身?”

“你、你在生气吗?”

“当然。”

“那、那也没办法。如果抢不到这个工作,被木更小姐踹屁股的人可是我耶?”

“既然敢丢下人家,就换人家踹汝屁股。”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乖乖抬起屁股。剩下的问题就是谁来踹,莲太郎只要选择想被谁踹就好。”

“白痴,这算什么二选一啊。”

这时,轰然的枪声再度打断两人的对话。姗姗来返的多田岛手上握着一把冒出硝烟的左轮手枪。

“喂,你们两个,放着敌人不管在搞笑吗!快工作啊,民警!”

刚诞生没多久的原肠动物中了子弹依然会从皮肤喷出鲜血,不过瞬间就以惊人的速度痊愈,最后还从伤口吐出多田岛发射的三八口径弹头。原肠动物转头望向多田岛,发出“嘶——”的尖锐叫声。这下不妙。

莲太郎还来不及出声,便狂奔过去撞倒多田岛。

“呜,你搞什——”

巨形蜘蛛压低姿态起跳,以惊人的气势掠过刚才两人所在之处。多田岛脸色不由得铁青。

“警部,这家伙是属于单因子•蝇虎的原肠动物。”

“蝇、蝇虎是什么?”

“原本是种能跳过身长的几十倍距离去捕捉猎物的蜘蛛。从它独特的体色可以加以判断。另外——”莲太郎拿走多田岛的左轮手枪:

“普通子弹对原肠动物没什么效果。射击只会刺激那家伙,所以还是别用枪。”

“那要怎么样才能干掉它!”

这时浓密的黑影覆盖两人,多田岛发出“噫”的急促悲鸣。

类似臭鸡蛋的气味刺激鼻腔,背脊涌上寒意的莲太郎缓缓回头。一只撑开八条腿的巨大蜘蛛近在眼前。蜘蛛不停闭合着两只前角与有毒腺的牙,并将腹部对准他们。夸张的外形与体色让人产生生理上的厌恶,用来喷丝的口部突起也发出咕喳咕喳的刺耳噪音。

原肠动物或许突然察觉到什么,将目标迅速改为娇小的少女。

它的吐丝器官瞬时抖动,冷不防地将网状物体射到少女身上,使得她失去平衡。

“唔哇,这、这是什么!黏答答的。”

每当她的手臂施力,带有黏性的丝线便会愈发缠紧她的身体。

这时莲太郎看见蜘蛛丝发出理应不存在的绿色光泽。那与他在被害人冈岛纯明家里看到的玩意一样。

“快蹲下,延珠!”

“咦?”

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少女纤细的身躯被横向弹飞出去,在地面形成明显的摩擦痕迹,并且飞出将近二十米。

“延珠!”

莲太郎赶紧从枪套拔出手枪扣下扳机。

强烈的火光自枪口喷发,后坐力让他的手臂上扬。中弹的瞬间,原肠动物发出惨叫,以八只脚保护躯体向后退。这一次即使过了许久,它的伤口也没有痊愈的迹象。

暗地叫好的莲太郎持续开火。将原肠动物的一只脚打爆之后,趁它身体失去平衡时又赏了多发子弹。坚硬的外壳破损,体液四散。四。口径的子弹射穿一个黑色的孔。

大概射了十发,手枪滑套后退并且停止运作,这代表子弹已经用尽。原肠动物在远处缩着身子,一动也不动。

莲太郎小心翼翼接近,有一发子弹将那家伙长着毒腺的牙与部分的脸打烂了。不过莲太郎不禁觉得奇怪,毕竟命中数还不到一半,而且似乎没有击中要害。

讨厌的预感让他用力吞了一下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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