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的话说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如同点燃不满的导火索，让本来死寂一般的房间里顿时沸腾起来，不满的声音比比皆是。
“是啊！可怜的阿莱克斯，我刚刚还在跟他说话，转眼就被那个一身老人臭的畜生给炸死了。”
“还有杰洛，他不过是在任务的过程中抱怨了一句，就被安了个罪名给处死了，这是哪里的法律。”
佣兵们自知他们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这种时候，连生命都不重要了，在魔王的面前肆意宣泄情绪也就变得无可厚非起来。
帕露安静地听着，在死亡的危机面前压抑了太久总是要爆发的。
复仇，又是这个熟悉却令人生厌的字眼。
沉默了半晌，帕露自顾自展开魔法阵，留下一屋子吵闹的佣兵，将自己和克夏尔带到了满目疮痍的岛上。
战斗已经结束了，土地上处处绽开象征着生命消逝的血花，那些无缘活下去的佣兵们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定格在了生命最后一刻的表情。
有愤怒、有恐惧、有不甘、有慌张，他们曾经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现在却回归了死亡的拥抱。
“克夏尔，你想复仇吗？”
帕露一直都站在人类的一方考虑，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了解身为魔族的克夏尔的想法。
虽然不一定有代表性，但总是有参考意义的
“我会遵从您的想法。”克夏尔的回答模糊不清。
“我是说，你自己的想法。”帕露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了。
“我想。”克夏尔斩钉截铁地答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想和您一起离开这里，重新回到大陆，继续我们的征途。这是每一位同胞的愿望！”
帕露继续问道：“向谁复仇？”
“那还用说，当然是人类了！”帕露理所当然地回答，仿佛这个答案是无可辩驳的真理一般。
帕露继续解释:“我问的不是那么笼统的概念，而是某个国家，某个团体，具体到某个人。”
克夏尔始终捉摸不透魔王的想法，但她觉得魔王的问题必然有她的考量，思考了片刻，语气不再那么自信：“我……我不知道！可是！人类屠杀了我们那么多的同胞，难道不该向他们复仇吗？”
“可我们不也是一样吗？”帕露喃喃，将视线投向了遥远的天空。
这是帕露第一次认真地去思考有关复仇的问题。
魔族与人类互相争斗的历史持续了千年之久，没人记得起始的原因，但如果将复仇作为理由，未免太过正当了。
漫长的战争中令人厌倦，每一天都会有人死于魔族之手，亲人或朋友的逝去，都会激起复仇的欲望，成为战争之火继续燃烧的助剂。
死亡与复仇就像是一层层染血的纱布，循环往复，将事情的真相层层掩埋，最终留下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挡在人类和魔族之间，让双方的对话都成了困难。
“您说的对，我们也是一样，战争的起因也许只有您知道，我们只不过是复仇者罢了，想把人类带给我们的损失加倍奉还。”克夏尔也被帕露的思考所感染，同样陷入了沉思当中。
“我思考过您说的话，生命并不是等价的，当我们杀死人类时，就会觉得理所应当，当人类杀死我们的同胞时，又会感到愤怒。人类的生命根本不配和我们的生命相提并论。”
真的是这样的吗？帕露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她曾经作为勇者，斩杀的魔族不在少数，可她一直觉得，这就是正确的行为，每一个魔族都是应该被斩杀的，只要消灭了魔族，人类就会迎来真正的和平。
如今的现实，以及克夏尔的话点醒了她，让她去关注自己始终没有去接触的领域。
帕露发现她错了，错的非常离谱，生命并非等价，这还是她在愤怒当中所说出来的话，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谬误。
人类的生命是生命，魔族的生命同样也是生命，自己一直都在做着夺取生命的行径，还将自己的行为以为了人族的胜利而正当化。
她的战斗存在着反抗，也存在着进攻，勇者的队伍就像是一把尖刀，深入魔族的腹地，剜除被她曾经认为是毒瘤的魔族强者，这种行为，本质上与大肆进攻的魔族军队并无区别。
在战争面前，她从没考虑过对错，她所做的，人类所做的，包括魔族所做的，不过是将自己的行为赋予了正当性罢了。
而这个正当性，最大的因素就是仇恨。
没能正确的认识到这一点，是帕露所犯的第一个错误。
而第二个错误，就是她天真的认为，没了魔族的纠葛，人类就会变得和平和统一，不会再存在战争与争执。
佣兵团们不满的控诉，无异于狠狠地打了帕露的脸，即使失去了魔族这样一个共同的敌人，人类也是会自相残杀的。
那魔族呢？要是战争的结果是魔族获得了胜利，卑劣又毫无人性的魔族恐怕也会萌生新的争端吧？
在魔王这个位置上，她能够以一个全新的视角去思考过去的种种，也为她带来了一种新的想法，为了验证她的想法，她不可能只是龟缩在这座荒芜的小岛上，有些事情，必须要亲眼见证后才能够做出决定。
“克夏尔。”站在废墟之上，凝望着远方的帕露转过了头，瞳孔中的火苗静静地燃烧着，那一刻，她不再去扮演魔王，也不再将自己放在勇者的位置上。
“魔王大人，请您吩咐。”克夏尔读出了帕露的凝重，过去的魔王所表现出的只有冷漠与高高在上，她从未见过魔王会露出这种平静的表情。
“我想去做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可能与过去的方针大相径庭，为此我需要去亲眼见证一些东西。”
“如果是魔王大人的命令，我必定会全力以赴。”
帕露面向克夏尔，抿起了嘴，梗在喉咙中的话语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
在尸横遍野的战场当中，在晦暗的天空之下，魔王娇小的白色身影就像是一朵从贫瘠土地中挣扎着绽放的野花。
红与白交织的土地，灰色的天空，还有混黑的海浪，都因为有着少女的存在，变得重新鲜艳。
象征着死亡与停滞的她，却让克夏尔仿佛看到了春日的阳光洒下，即将为这个世界带来生机。
不死者本能地拒绝着生命，可心脏已经停止跳动的克夏尔却并不讨厌。
“我现在不是以魔王的身份去命令，而是以单纯的以我自己的身份向你提问，如果和我一起的话，可能会发展成与人类、与魔族为敌的局面，但哪怕只有我一人，我也想去实现我的想法，即使如此，克夏尔，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克夏尔单膝跪地，挽起帕露娇小的手掌，冰凉的唇瓣落在了无名指之上。
“是的，帕露缇希娅大人，不论是哪里，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