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墨白睁开眼睛,映入视线的是个简陋逼仄的洞府。

一丈宽,一丈高,门口布满禁制,像个冰冷的牢笼。

他躺在一张石床上,刚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上下都被石床硌得发痛,背后的伤也还在,稍微动一下就刺刺的疼。

已经是个凡人了啊。

他望着天花板,就这样在床上躺尸了好一会,才终于攒够力气坐起身来。

没有了那身力量,还真是不习惯……

视力比以往差了许多,其他感官也都模糊了不少,最关键的是,没有了覆盖周围的神识,对于习惯用神识观察四周的言墨白而言,就好像是被剜去了一双眼睛。

对着洞壁呆坐了片刻,等到后背传来的酸痛渐渐消失,言墨白才有余力观察自己的处境。

原先的衣服都被脱掉了,换上了一袭朴素的净尘青袍,脚上也换上了一双寻常的净尘布鞋。

除此之外,身上什么都没有了。

他对这身打扮有些印象,想了好一会,终于记了起来。

几十年前,身为玉衡仙宗外门弟子,教主和千秋雪相遇的时候,就是现在这身打扮……

现在看起来,洞府的内饰,那些石刻,四壁的纹路,竟然和当年记忆里教主所住的一模一样。

千秋雪……还真是个记仇的女人。

他不由笑了起来,为了报复,刻意把自己打扮成了当年的模样,丢在当年的洞府里。

她想要报复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威震天下的魔教教主,而是当年那位一袭青袍、意气风发的外门弟子吧……

自那以后,千秋雪再也没有见过他,数十年来她所有的哀怨情仇,都留在这身青衣,和这间狭小的洞府里了。

她若真心执念于此,却也挺可怜的。

言墨白感叹一会,又走到石桌前,拿起桌上的铜镜。

过了那么多年它还没有锈蚀,在洞口透来的光线中闪闪发亮。

镜子里的依然是原先那个英姿无双的少年,只是他鬓角间垂下的发丝不再浓郁如墨,丝丝缕缕的白发混杂其中,让少年平白多出了些未老先衰的憔悴来。

想来也是……没了那身修为,他早就该老死了。

现在之所以还活着,怕是千秋雪特意为他延了寿命,让他能够看到魔教覆灭的那一幕而已。

真是个执着的女人。

他在石凳上坐下来,倚着石桌,静静思考了一会自己的未来。

也许自己应该感谢她的执着才对。

这么多年来,一直为魔教的事情忙碌奔波,现在反而终于有机会休息一次了。

翻阅这些年的记忆,像是看着自己一砖一瓦把一座高楼建起来,眼中只看到这栋楼越搭越高,却下意识忽视了这座楼背后的其他景色。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穿越者,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一个普通人,非要当什么救世主。

本来就该好好享受生活的。

言墨白再度站起身,走到洞府门前,对着门口的禁制大喊:“喂!我醒了!”

他不认为千秋雪会一直把他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她如果想折磨自己,现在自己已经在刑具上哀嚎惨叫了,哪里能这样悠闲?

下一秒就传来了回音,好像早就有人等候在洞府外一样。

言墨白后退了一步,免得和来人撞上。

“呦,这不是我们的教主大人吗。”

白裙飘飘的少女走进来,巧笑嫣然,毫不见外地拍了拍言墨白肩膀。

她收了些力道,却没完全收住。

看着少年疼得跪倒在地,少女像是才反应过来收回手,惊讶道:“诶,忘了你是个凡人了,真是对不起。”

“要我给你找医生吗?”

她俯下身,粉唇贴在言墨白耳边,不怀好意地重复:“凡~人~?”

这家伙……

言墨白忍着疼痛抬头看她,“黎雨洛?”

眼前的少女正是千秋雪的首徒,虽然容貌稚嫩得仿佛有十四五岁,却已经修炼了足足二十一年,是玉衡仙宗如今的内门大师姐了。

说起来,这位也是他的故人……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

“想不到教主大人还记得我。”少女的脸色冷下来,“我还以为,我这样其貌不扬的女子,入不了言教主的法眼呢。”

当初她学着话本小说里那样,乔装打扮成男子游历江湖,却不幸在路上被魔教的几位护法识破逮住,送到言墨白门前。

当时在场的每个人、包括黎雨洛自己都绝望地认为,像她这样天赋卓绝、容貌姣好的少女,绝对是魔修梦寐以求的采补对象,魔教教主根本没理由拒绝收下。

只要言墨白点头,这位仙宗新起的天才便沦为他的炉鼎了。

谁知道言墨白轻飘飘一句“太丑”,就再不管不顾,把呆滞的她像垃圾一样扔回了玉衡仙宗山门。

那件事之后,黎雨洛被打击得几个月闭门不出,整日对着镜子郁郁寡欢,她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难看?

因为这件事,黎雨洛甚至有了心魔,三年来修为一直滞留在结丹后期,眼睁睁看着同门一个接一个地超越自己。

甚至到现在,她还记得言墨白不屑的目光,那居高临下的,嫌恶的眼神。

“想不到……咳咳咳……那件事想不到你现在还没忘记。”言墨白勉强直起身来。

玉衡仙宗的女人,都是这么记仇么?师父记了几十年,徒弟也记了整整几年。

“再给你一次机会。”

少女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的目光与自己平齐,“本小姐到底好不好看?”

言墨白看着那双咫尺之隔的璀璨星眸,澄澈得能映出他的脸。

他知道,眼前的少女绝对与难看半点都沾不到边,有多少人想要一亲芳泽,却没有机会。

要是真昧着良心说难看,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容易被黎雨洛打死……他现在只是个凡人而已,还不够对方一根手指头揍的。

可如果说好看,岂不是遂了她的愿?

肩上的疼痛还没有消去,平白无故挨了一拍,不知道骨头断了没有。

他固然不会嘴硬说难看,可也不想说好看,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不想看到她踩在自己身上得意洋洋的样子。

“快说啊,我漂不漂亮!”少女见言墨白没反应,捏着他下巴的手又加了一把劲,“快,说,呀!”

“哈哈哈……”

他忍着剧痛笑出声,“黎雨洛,你纠结这个问题干什么……难道你很希望当我的炉鼎?”

咫尺外的浅紫色眸子瞬间瞪大,白嫩小脸迅速染上了一层酡红,隐约可听见些许磨牙声。

生气了吗。

也是,哪个女孩被这样说不会生气呢。

正当言墨白深呼吸一口气,准备好迎接对方怒火的时候,却听少女咬牙切齿的声音:“没错,就是这样!”

……什么?

饶是言墨白多年当教主的城府,思路也短暂的停滞了两秒,刚吸的一口气差点把自己呛死。

难道是他听错了?

“言墨白,你知道这三年里我多么痛苦?比起像垃圾一样被嫌弃地丢回去,我宁愿沦为你的炉鼎……”

少女带着些许病态地笑了起来,“被采补到破破烂烂、道途尽毁,我也不在乎!”

“哦,原来是疯了……”

言墨白想当初自己是不是应该带她去某些阴暗的地方逛一圈。

她真的知道被魔道修士采补的女人最后是什么下场?整天吐着舌头流口水,哪有男人就往哪爬,根本是一团只会求欢的肉了。

虽然他想要改变魔教,但很多东西早已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得了的。

“没错,我就是疯了,那又怎么样?你有本事来阻止我啊……”少女这样肆无忌惮的话语出现在言墨白耳边。

看着她隐约带着爱心的浅紫眼瞳,言墨白意识到剧情可能要向某个离谱的方向快进起来。

“三年了,我一直都记得你嫌弃的眼神……”

少女把曾经仰望都做不到的言墨白轻易按倒在地上,分开玉腿跨坐在他的腰间,璀璨如紫水晶的双眸不甘心地俯视言墨白,

“我一直好奇一件事,魔教教主的眼光到底多高,本小姐连成为他炉鼎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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