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平持剑横指,但并未刺出,显然,对方起死回生这一幕,带给他强烈的忌惮。

最起码,他不再把这个女人,当成一个普通的至皇境。

“姑娘从天意城中来,还装作被迷魂的少女,欺骗婉凝姑娘和淑莹姐,想混进我们内部。难不成,还能是友非敌吗?”赵大平出言相讥。

阴姬轻拍脑门,苦笑道:“是我孟浪了, 我怕你们不能接受我,所以想用这么个取巧的办法……”

赵大平一点都不信,剑指向脸,“如果姑娘根底清白,我们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何须用这种寒心手段?”

“我……”阴姬噎住。

这确实是最大的漏洞。

毕竟她不可能直说:我是城主夫人,心里很慌,怕自己假身份说服力不够,想谋求个“受害者”背景,令诸位更加信任我,同时满足自己一丢丢安全感。

那可太蠢了。

苦思冥想。

数秒后,阴姬幽幽道:

“如果……我根底不清白呢?”

不等赵大平回应,她继续自说自话,语出惊人,宛如彻底放弃治疗:

“对,我是天意城里被玩烂的婊.子,我是在主人控制下做了好多坏事,可现在,我,我悟了,也清醒了,我只想为过去自己犯的错赎罪。”

她抬头,眼中氤氲泪花,强作出开心的笑容:“算了,你们不接受我,我也能理解,杀掉我,或者扔我再回去就是,反正……我就是个婊.子命。”

赵大平皱紧眉头,深深注视着眼前流泪伤心的女子。

“从刚才起,我就有点奇怪,为什么我总看你觉得眼熟?”他冷不丁问,“我确定,绝对不是错觉,你的眼睛像我二师姐,你的鼻子和嘴像我六师妹,你的下巴和眉毛,像我四师弟。”

“唔……”

赵大平冷笑:“你的脸,是易容的吧?你见过我六师妹,二师姐,四师弟,这三个人,说明你地位不低。张口悔悟,闭口清醒,结果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叫我们怎么敢相信你?”

阴姬知道,这是对方要求她露出真面目,坦明身份了。

但坦明是不可能坦明的,以阴姬的名声,和过去做过的恶事,只要露出真面目,三师弟一定拼尽全力弄死自己。

她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复活第二次。

甭管是城主的后招,还是某种秘法,都一定有次数限制。

不过幸好,阴姬对此早有准备。

她走到梳妆镜前,用清水洗脸,浅层的易容洗净后,所露出的,是另一副虚假面庞。

从一开始,她就易容了两层。

“你是?”

赵大平面露异色,他总觉这张脸有几分熟悉。

“我叫洛熙,南凉洛家的人,之前被城主捉住,成了魔姬。我是你大师兄的朋友,以前还抱过你……在你九岁的时候。”阴姬感慨缅怀过去。

“怎么证明?”

“三十九年前,我去拜访逍遥派,留了不少东西,后山那座地神庙还是我出钱修的。你去石像下边挖,应该能找到我当年留下的金子。”

“我是说,你怎么证明,你清醒了。”赵大平捏紧剑茎,并未有一丝放松。

阴姬摇摇头,“没办法证明。”她平静道。

气氛再度下降到冰点。

赵大平提气架势,仙人真力在剑尖凝聚,“得罪了。”他决绝道,“你死后,我会代大师兄替你立墓。”

阴姬仿佛没看到那剑锋上的寒芒,她欣慰笑起来,温柔的目光没有一丝留恋。

“大平,你做得很对,没想到你能成长这么多,果断,冷静,也改掉了轻浮贪玩的毛病……这样我就放心了。”

——想必,就算我死掉,你和芷璇也一定能扛起大梁,救出大家吧?

这句话藏在心底,她没有说出去。

“你不怕死?”

赵大平皱眉。

“为什么要怕呢?对我这种人来说,死掉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如果不是还有放不下的事,我早就去死了。”

阴姬微笑回答,她的语气并没有难过,甚至有几分如释重负。

可惜这段话并不能打动赵大平,三师弟的剑还是冷酷刺来,恍惚中,她想起两人刚见面的那条人牙子巷。

“……真惨,两贯钱就被爹爹卖了,赌博害人不浅啊。”

将夜的街道,顾长歌把男童高高举到光下,借着夕阳,仔细观察小孩的骨骼、经络。

片刻后,他放下男童,中肯评价:“不错,是个好苗子。”

男孩警惕望向顾长歌,六岁这个年纪已经能懂得许多事情,他不知道什么是人贩子,也不知道什么是卖身契。

但他知道村里黄员外买了四十多个“干儿子”,都是养来打架,或者做重活的。黄员外暴虐,“干儿子”天天挨打,每天只有两碗稀粥。

他还知道,那个把他关禁闭的“牙头”,就是专门卖“干儿子”的。

“你叫什么名字?”

“赵……赵大平。”

“想学功夫吗?”

男孩摇摇头,顾长歌感到意外,他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不想学功夫。

“为什么?”

“学了功夫……要……要打架,我不想打架……”

“还是个和平主义者。”顾长歌啧啧称奇,“那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赌!”一提这个,男孩就不困了,大大的眼睛闪闪发光,“我爹说了!只要学成逢赌必赢的赌圣!就能有花不完的银子!”

顾长歌果断给牙头扔了五贯钱,“就他了。”回头,他郑重按住男孩肩膀,“不行,你必须跟我学武!”

“为什么!”

“因为不能让赌博残害下一代青少年儿童。”

就这样。

逍遥派多了个不情不愿的豆芽菜弟子,和整天拿内力炸蚂蚁窝的小哑巴一起,被顾长歌并称为“卧龙凤雏”。

很多年后,赵大平依然没放弃他的赌圣理想,可惜就跟他那输了老婆又输了儿子的爹一样,他手气霉得要死,几乎没赢过。

犹如一种宿命。

回忆中断,已经过去两个眨眼的工夫,可熟悉的穿胸剧痛并没有袭来。

阴姬疑惑相望,发现是那个叫“婉凝”的百花谷少女,拉住了赵大平胳膊。

“大平哥,我们就给她一次机会吧,你看她怪可怜的。”

少女楚楚动人哀求。

——很好笑,她没能打动三师弟,但她打动了一个陌生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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