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整个房间安静无比。

沈复冷汗直流,心脏快要骤停了。

也不知道现在请求皇帝的原谅,假意要好好调教自家的孽子,还来不来得及。

自己这个闺女啥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喜欢动不动就劝自己辞官还乡。

与自己争论之后没得到结果便赌气搬到了京郊偏僻的院子里住下。

平时说说也没事,这回却是犯下了大错,竟然当着皇帝的面说这些!

这样下去,全家人的脑袋都要保不住了...

沈复刚想开口,却被皇帝看来的一个眼神吓得浑身一僵,不敢多说一句。

沈复只能希望着自己这个闺女能少说一两句。

而后者微眯了下眼。

非但没有生沈秋白的气,反倒觉得对方挺有趣。

毕竟,他可没有过河拆桥的打算。

“沈姑娘倒是拿得起放得下,堂堂丞相,说辞就辞,不过,古往今来,很少有文臣被清算,大梁刚开国,正是用人之际,怎么会清算治国文臣。”

景云轻笑,“沈姑娘怕是多虑了。”

“唉,李公子你还是不懂当今圣上啊。”

沈秋白摇了摇头,言语里尽是笃定。

听闻此言,景云不由疑惑地嗯了一声,接着便看见对方面色忽然严肃了些。

“胡闹!你能比李公子与我更懂圣上?”

沈复差点被气笑了。

“那么阿爹认为,皇帝驭人之术,最重要的是什么?”

沈秋白反问。

“自是知人善用。”

“阿爹你错了。”

沈复正想借此夸赞一番皇帝,却被沈秋白打断了。

“那你倒是说说是什么?”

沈复气得就差拍桌子了。

“是制衡。”

沈秋白说道:“君与臣,从来都不只是从属关系,还有对立关系,互相依存,互相制约,而丞相,则是臣子的代表,倘若臣子的权力过大,便会直接威胁帝王,所以,帝王都会玩弄权术,让文臣武将之间互相制衡,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说到这儿,沈秋白叹了口气,接着道:“阿爹和李公子,你们二人应该都算是饱读史书,上个朝代如何灭亡的,你们应该都很清楚,在皇朝稳定,修养民生之际,文臣便会一直压制武将,发展到最后,皇帝便会处处受文臣制约,甚至是相权大于皇权,当今圣上又是一代雄主,自然是要大展抱负,等他察觉到这个制度的弊端,便会做出改变,但是,改变又需要一个由头,那么,阿爹,你认为,皇帝如果要让文臣之间也互相制衡,谁是第一个遭殃的?”

沈秋白回忆着书里的内容。

书中自己这个爹正是因为识人不清向皇帝推荐了大奸臣受到牵连而死,大奸臣倒台时,朝堂上的文臣便死了差不多三分之二。

但大奸臣的嚣张是这个皇帝纵容出来的,皇帝为的就是之后除掉对方的同时名正言顺地彻底废除中书省。

结束自千年前延续至今的丞相制。

这位千古帝王下定主意要做的事情,哪怕杀出个尸横片野人头滚滚也要做到,谁都拦不住。

不过,那本书里描述得其实没有很详细,这些,大多还是沈秋白根据史书上那些帝王的做法进行的推敲。

反正皇帝本人也不在这里,跟自己阿爹和这位李公子意思表达得差不多应该就够了。

听完沈秋白的话,景云略微吃惊,沉默半响,心中对对方有了丝欣赏,倒也是完全没想到吃顿饭还能遇到这般了解自己的人,不在朝堂,竟能把自己的目的看得这般透彻。

而且,沈秋白说话之时,没有半分借他人之言的感觉,想必都是自己的认知。

所有人提及自己都是恨不得把自己夸上天去,这样才华横溢的女子,自己定要把她收为己用。

若有了她的辅佐,大梁盛世指日可待。

沈复也沉默了。

如果要让大臣之间相互制约,那么,自己这个百官之首,就是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

自己的存在是否真的阻碍了圣上一展抱负。

那……

沈秋白不知道皇帝心中的决定,看着一言不发的沈复,她俏脸轻微一垮,很是无奈,怎么就是劝不动呢?

“所以阿爹,这官是真的不能再做了,等你辞了官,我们便锦衣还乡,一家人回杭州逍遥快活吧。”

沈秋白不愿就此放弃。

“荒唐!”

沈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严肃地反驳道:“圣上待我恩重如山,我也一心报效朝廷,鞠躬尽瘁,君如青山,我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负,可以说早已是勠力同心,圣上岂会忌惮于我?”

“就算圣上想要收回权力,只需要一句话,我便辞去丞相一职,去边陲小县当一县令,治理一方水土,为陛下尽最后一份绵薄之力,绝无怨言!”

听到这些话,沈秋白嘴角抽了抽,只感觉夏虫不可语冰。

“圣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明主,能辅佐他是我的荣幸,为他而死也是我的荣幸。”

沈复也是这般想的但在努力和自家闺女沟通,说着说着就上头了。

沈秋白俏眉蹙起,莫名有些尴尬,尬得脚趾快要扣出五室六厅。

如果不是了解皇帝确实有他自己的魅力,都以为自己这个父亲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仿佛在对着皇帝宣誓一般。

“阿爹所言不假,皇帝景云确实值得,以普通人的身份,短短数年之内拉起大旗,平定乱世,以免百姓受乱世之苦,可以说是千古一帝也不为过,上位之后,重分土地,恢复民生,稳定边关,开设科举,纳天下良才,百姓无不对其顶礼膜拜。”

听到沈秋白这番话,沈复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

自家姑娘还是知道圣上的好。

就连景云也对沈秋白这番话很是受用。

然而,却听她话锋一转,接着劝道:“只是,如今的朝堂贪腐之风横行,保不齐就会被阿爹你哪个门生牵连,与其趟这一趟浑水,不如明哲保身及时退出,不然……”

“你又在胡...”

沈复话还没说完便被景云打断:“圣上最重视的便是官员的贪污治理问题,怎到了沈姑娘这里便是泛滥成灾了?”

顿时沈复如鲠在喉,紧张不安地看了眼皇帝,目光又飞快地挪回到了自家闺女身上。

如坐针毡。

看着面露疑惑的景云,沈秋白心里叹了口气,多少有些蚌埠住了。

那些官员当然是在背地里搞钱,哪能够在明面上直接告诉你,自己是贪官啊。

那不叫贪官,那叫傻子。

“李公子还是太年轻太单纯了,你这样的官在官场上是活不了多久的,指不准哪天就被奸臣陷害,老死狱中都算好的了,就怕直接被砍了脑袋。”

沈秋白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摇了摇头。

这李公子,似乎有些不太聪明。

沈复听了这话,两眼发黑,都快丢了半条命了。

谁懂啊,自己这女儿居然当着皇帝,说皇帝年轻单纯,活不了多久。

“愿闻其详。”

景云闻言,却是沉吟半响,不紧不慢地说道。

听闻这话,沈秋白愣了愣,倒也愿意与对方闹嗑闹嗑,不嫌麻烦。

毕竟,这李公子能在自己父亲面前说上话,显然地位不算太低,说服了他,说不定他可以帮自己说服自己这个半个脑袋伸到砍头刀下面的父亲。

随后她详细地跟景云谈及朝堂官员福利问题,还有官员强买强卖,兼并土地的问题,还拿前世的一些例子对方细说了一番。

不仅如此,还拿了自己前些日子在城郊买地的事情做了说明。

那天,若不是她来得及时,那块她买下用于做实验的农田,就被一个官员的人用极低的价格强买强卖了。

好在对方顾及沈复的名号,这才把田地让给了她。

而后,她以一个很公道的价格,把地买了下来。

对方自然也很是乐意。

毕竟,如果她不买,其他官就会以极低的价格逼迫他们出售田契。

“连天子脚下都是如此,我问你们,那些地方官又当是如何?”

沈秋白叹了口气,说道。

自古贪腐是最难治理的,哪怕朝堂之上无贪腐之事,国家整体方向正确,真正实施政策的基层,也很难说没有借着官位欺压百姓的。

“嗯...此事必须上奏圣上严查,如果是真的……”

听沈秋白讲完,景云脸色有些难看,与此同时,眼中隐隐透出了一抹寒芒。

这抹寒芒,正在举杯喝茶的沈秋白没看到,但是一直关注着圣上表情的沈复,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哪怕是身居高位如沈复,也感觉脊背发凉。

“姑娘,可有想法与在下赌一把?”

沈秋白刚喝完茶,放下茶杯,便听景云似笑非笑地说道。

“赌什么?”

沈秋白一愣。

“倘若圣上查明真相,事情真如姑娘你所说的一般,我便站在你这边,劝说左丞相辞官,如何?”

景云挑眉,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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