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戒烟很久很久，自死后成为鬼差就没再抽过，但是压力过大就想抽烟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身前不时有鬼差押着鬼魂走过，沿着一条满是青苔的湿滑老旧青石板路走向幽冥深处。

许辞似乎成了这条路上一个特殊的“风景线”，鬼也好鬼差也罢，没一个见过敢蹲在阎王殿门口抽烟的。

还是传闻中脾气最不好的那位转轮王。

十殿阎王，许辞便在第十殿，转轮王的地盘。

别的阎王殿外多多少少都会有鬼差修罗守门，唯独转轮殿前空空荡荡，据说转轮王被其他阎王排挤的厉害。

许辞起身，背靠着殿门前的鬼神石柱上，回头瞅一眼，眼神复杂。

那个叫白清秋的姑娘快下地狱了，他在外面听完了判官宣读的判词。

她被判罚进十八层地狱受刑永世不得超生，这比死还要痛苦，至少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都没有。

而十八层地狱里有最恐怖难熬的刑罚。

生不如死。

那姑娘挺可怜的，生前母亲嫁了一个男人，她带着妹妹过去一起生活，没想到那男人有暴力倾向，且从事灰色地带的工作。

男人算过，连母亲带女儿一起打包出售，售价一百八十万。

两个女儿天姿国色，男人为了卖个好价钱便没动，完璧之身才值钱。

但是母亲很惨，惨到被分尸，妹妹抱着母亲的头坐在地下室的台阶上一言不发。

白清秋回来以后看到这一幕整个人直接疯了，因为妹妹也死了，死于割腕自杀。

男人回来看见大发雷霆，母亲死就死了，但是妹妹值钱，她自杀了总不能卖尸体出去。

白清秋自那天起被锁在地下室，男人害怕她也自杀。

母亲的尸体，妹妹的尸体。

她亲眼看着男人在地下室用火将两具尸体烧掉。那晚，好大的火。

结果第二天，她就看见地下室的门被人打开，手电筒的光很刺眼。

那是个穿着警服的男人。

他说，‘小姐，你好，我是名警察。’

还说，‘男人被他审判了，以后她就跟着他生活。’

白清秋分明看见这个“警察”的手腕上有道衔尾蛇刺青。

而杀掉她妈妈和妹妹的男人，手腕上也有一个。

想到这，许辞将烟头掐灭，转身站在了大殿门前。

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这姑娘的时候，他刚成鬼差不久，而他生前是个警察，一个烂好人警察，被诬告陷害含冤而死。

他见到白清秋时，她当时已经死了，当天晚上割腕自杀。

那个假警察很有钱，有权有势她根本赢不了。

与其被羞辱不如一了百了。

那天晚上，她怨气飙升差点变成厉鬼。

结果又是一束光照来。

许辞记得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小姐，你好，我是一名警察。’

现在想想，那姑娘当时没直接黑化可真是心善。

深吸一口气，许辞觉得，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他的心一定跳的很快。

因为紧张。

毕竟他下面要干的这些件事，确实有一点风险。

简单来说，他要从阎王手里抢鬼。

“活该被陷害，天天乱管闲事，你不死谁死！”丢掉烟头，许辞暗骂一声。

怎么活着的时候贱，死了还这么贱。

一把推开转轮殿，大步走了进去。

殿内安静极了，空间极其巨大，可见度很低，唯一能带来光源的只有墙壁上挂着的那几团灵火。

高耸粗壮的石柱，墙壁上刻画着许多恶鬼图案，个个面目狰狞。

这些厉鬼，无一例外，脖子上全都绑着一条铁链。

左右两边刚好百鬼，这百条锁链向中间汇聚，被一只洁白如玉的手紧紧攥住。

这只手纤细修长且白皙，长而尖锐的指甲反倒是让这只手格外的美。当真好一只纤纤玉手。

随着许辞正式走进大殿，壁画中间那人物从黑暗中显露出来。

四条手臂，一手牵锁链，一手握宝剑，一手捏如意，一手撑着下巴。

一身青黑阎王袍，身段妩媚，半躺半卧尽显慵懒。

面带铁青面具，似笑似怒。

她背后是一轮巨大圆盘，不知何用。

事实上，十殿阎王和书里的记载并不相同。在许辞的理解里，地府的存在要早于书中记载，而十殿阎王并不是特指某个人，而是指一个职位。

换句话说，阎王，是可以换人的。

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也觉得转轮王大人和他想象中大有差别。

那壁画之下，便是轮转王本人了，除了手里没托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他地方和壁画几乎一模一样。

她身高至少十米，坐于案前，压迫感还是很强的。

她下面一层，左右各坐三名判官，判官之下是十数位鬼差。

“参见转轮王大人！”许辞抱拳，单膝跪地。

此时转轮王的审判已经由下面判官宣读完毕，就差转轮王点头。

殿内一阵安静，所有鬼都在看着许辞。

转轮王单手撑着下巴，声音空灵，“你们，先退下吧。”

“是！”除却许辞在内，所有判官鬼差皆是起身离去，走之前不忘回头瞪一眼许辞，眼神有讥讽有嘲弄，还有一丝怜悯。

看见许辞来，跪在大殿中心的白清秋眼神微动就想起身，被许辞扯了下手腕。

瞥了眼她，她身上还是那件红色的连衣裙。

轻轻摇头示意，许辞起身，直面阎王。

“转轮王大人，我想此鬼的判决，还可以商量商量。她是我亲手送下来的，她什么情况我最了解，请大人给我点时间。”

“杀鬼差，打判官，抢判官笔，还洒了孟婆汤不肯喝，你还想商量什么？”转轮王伸手，一根手指卷着脸侧一缕长发，淡淡开口道。

许辞皱眉，“转轮王大人，这些确实都是死罪，但是，她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鬼，如何做到这些？”

“你是觉得我冤枉她了？”

“是！”

“呵，呵呵呵。”转轮王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她的笑声很好听，但是阴恻恻的让人心里发毛。

“你猜猜，为什么今天是我亲自审她。”

许辞瞳孔一缩，转轮王继续轻笑道：

“你那点心思，能骗得了我？我倒是没想到，我亲自审她，你还敢来。”

“从阎王手里抢鬼，你好大的胆子啊。”

许辞默不作声，挡在了白清秋的前面。

他这个行为，说实话，很傻必。

哪里都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一味追求公平注定无结果。

那些事情，白清秋一只小鬼肯定做不到。

但是，冤枉她又如何？

阎王说她有罪就是有罪，敢抢鬼就是大不敬，这可是死罪。

抢鬼，他必死无疑。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他不想活了。

转轮王不可能让他死，也不可能让他投胎。想死只有触怒转轮王，被她一巴掌拍死。

也或许是，觉得这姑娘可怜，生前可怜死后也可怜。

自己生前当烂好人死了，死后到了地府，还是因为烂好人性格灰飞烟灭。

无所谓了。

他是个沙比，大沙比。

感动自己，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走，你出去。”许辞没回头，开口道。

白清秋一怔，站起身。

而这时，转轮王的一只手伸了下来，浓郁的黑雾在许辞面前形成了一只鬼手。

“你确定救她？”

“我只是觉得，她应该去投胎。”许辞身上黑气涌动。

“许辞，你，真的无可救药！”转轮王的声音冷了很多，许辞似乎听见她有些失望。

黑雾鬼手弹指一弹，劲风吹起许辞额前黑发，他连反抗都做不到，只看见视角飞速后退，意识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转轮王的实力。

这个差距，确实太大太大了。

可笑他还觉得自己能拖个十秒。

昏沉之余，许辞感觉自己终于解脱了。

“这都多少次了，转轮那个老东西，死都不让我死，这次总能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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