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问,但是卡住的喉咙让木祈言有口难说。
听母亲说过,想要加入宗门的人中不乏出类拔萃者,宗主当然是择其优而纳。
只凭一己之愿,凭什么让洛昕大人接纳呢?
但,木祈言仍旧想要尽力,争取仅剩下的一丝丝渺茫可能——
“我会努力,绝对不会再给洛昕大人添麻烦的。只求洛昕大人能给我一个留下来的机会......”
“这不是努力不努力的问题。”
洛昕很干脆地反驳木祈言的天真。
少年心中所想的还有未言及的部分,她怎么可能不清楚。
正因如此,她才要明确地告诉少年。
“确实,世间有很多只要不顾一切地努力就能获得回报的事情,但是更多的是费劲千辛万苦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碎梦。
尤其是在秦央,努力和汗水是最一文不值的。这个国度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天都在努力,芸芸众生中,多得是单纯的为了活着就已经拼尽了全力的人。可是就算如此,谁也没有把握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昨天还有说有笑的朋友们,也许在今夜就必须为了所处的立场不同而决一生死;
晚上酒足饭饱进入梦乡,于美梦之中,就在异党与宗门交火之中倒塌的房子给埋进瓦砾;
今天还在享受着和平与安稳的日常,明天可能就会在纷争之中丢掉性命;
漫境兽潮、乱军围城、它族祸灾......此处和你所生活的过去完全不同。
身在秦央,最重要的是能力,能力至上。有了能力,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洛昕平静地陈述着自己所知道的秦央,正如她已然历见过的那般。
可那副近乎于麻木的淡然,又仿佛是在单纯的描述着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一切。
一如潜龙湾海面碧波粼粼的那一双瞳眸,有一瞬间变得黯然。
不过很快,少女又恢复了与她相符的那份奕然神采,玫色琥珀般靓丽的双眼,重新带上晶光。
“啊呀,不好意思,自以为是地说了很多话,你就当一个中二病晚期的疯姐姐在发牢骚好了。”
木祈言刚以为,洛昕这个时候因为自己所说的那番话,正想起了些什么而情绪低落时,她忽然又抬起了头,朝着他笑了笑,消解了刚刚的严肃氛围。
“我的意思大概就是想说...嘛,加入宗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而且你一个人留在秦央举目无亲,没什么人好照顾你。而且......”
“而且?”
“你知道昨天晚上,袭击你的那群家伙是什么身份吗?知道他们为什么袭击你吗?”
洛昕终于问到了关键的之处。
然而木祈言却只是空张了张嘴,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
少年无助的摇摇头。
在木祈言看来,那一切不过都是无妄之灾。
自己和母亲还有同行的旅客,被歹徒所劫袭。
事实,似乎与他所想的不一样。
“你知道「禁视闻言」么?”
“是...那些凶手的身份吗?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遇上那群歹人。”
木祈言茫然地看向洛昕,希望能得到答案。
但是,洛昕只是喃喃地念叨了一句「原来如此么......」,随后抬起头。
“看吧,你并不了解其中的危险之处。所以,与其知道得多而深陷泥淖,安全起见,你还是先离开秦央,回到瀛和为好。”
洛昕并没有直接将关于「禁视闻言」的任何事告诉面前的少年。
说话间,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好像光是提到「禁视闻言」的名号,就够令她烦躁的了。
可是,就算能明白洛昕言之有理,木祈言还是无法释怀。
因为,没有办法留在秦央,留在眠龙澳,也就不能去找父亲......
“可是洛昕大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要找到你的父亲,现在做不到,可以以后再来秦央。”
“诶?”
“你现在还不是该拼死赌命的年纪不是么?况且你的娘亲也跟你说了呀,先好好活下去,只有人活着,才有一切的可能。”
洛昕在木祈言的肩膀上拍了拍。
木祈言能做的只剩下点头,因为正如洛昕说的那样,那才是成熟的思考方式。
(母亲希望看到的,首先是我能好好活下去。只有先好好活下去,才有机会找到父亲——这大概就是洛昕大人想要告诉我的道理吧)
看到了少年脸上露出了释然的表情,洛昕的微笑之中也多添了一分安心感。
不过明明是谈话趋近于结束的样子,木祈言却总觉得洛昕有些什么话还没说。
“对了——”
端坐了一会,又聊了一些关于木祈言之前在瀛和居住时的情况后,洛昕在起身准备离开之际,忽然将手伸入袖袋内。
“这个......我在「衔珠」下面发现你的时候,昏迷不醒的你一直拿着的,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吧?我看它好像是摔坏了,链子也都丢了,所以给你稍微修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修好,这种西洋小物件我也不是很精通啦......”
摸索了一会,洛昕把东西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到木祈言的手里——
一个背面纹印着康乃馨盛开图样的西洋怀表。
花瓣浮雕的细节上被摩挲得已经有些模糊不清,握在手中,能感觉到清晰的机芯跳动和温手的余热。
“重要的东西得好好保存,别再弄坏了。”
说完这句话的洛昕摆了摆手,然后带着微笑,就和刚从房间进来之初一样,在少年的注意力全部落在手中的怀表上时,又悄然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坐在病榻上的木祈言一个人。
握着怀表,摁开按钮。
弹开的表盖内,是一张镶嵌在里面的母子画像。
站在左边的一个白发蓝眼的小男孩,一脸幸福的样子让人羡慕不已;
站在右边的一位温婉文静如大和抚子般的母亲,将手轻抚在孩子的肩头上。
——怎么可能忘记?
突然间,泪水从木祈言的脸颊无止尽地滴落,在石英的表盘面上打出晶花。
他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泣声。
少年想起来了——那个夜晚,自己就该像一个孩子一样,像现在这样哭喊着。
只是现在,无论多么彷徨和无助,母亲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