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是希露帕与莫奈呆在这座破败失落的旧灰鬃城的第五天。
两人住在旧灰鬃城的深处，这是一座废弃的旅店，整个旅店里只有莫奈希露帕，还有看守她们的雪响住在这里，两人被软禁在了这旅店之中。
莫奈已经无法忍受了，她的猫耳朵愤怒地立起来，接着她一拳砸在了屋内的桌子上。
“阿佐夫那个老混蛋，一定在密谋些什么。”莫奈说着。
希露帕沉默着，静静地双手握紧，放在胸前，自顾自地祈祷着，莫奈昨天已经问过希露帕这么做的意义了，希露帕的回应是：这样可以让我平静下来，洗去心灵上的黑暗。
而莫奈的回应是：“能考虑和雪响还有复仇女神合作，还好意思说这样能洗去心灵上的黑暗。”
希露帕对此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莫奈见希露帕没有回应自己，可能是感到有些扫兴，一屁股坐回了床上。
“莫奈小姐，不用着急。”希露帕开口了。
“怎么了，大小姐？”莫奈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以为你打算一辈子不理我了，是我呆在这里影响了你和你的神明交流了吗？”
“我想他们只是在留后手吧，毕竟就这样把我们放走也太不现实了。”希露帕说着开玩笑一般说道：“这能说明莫奈小姐真的很让雪响害怕，居然要防备我们到这个程度。”
“说瞎话。”莫奈翘起二郎腿：“这坐着莉波利斯的释放者，整个世界的大敌，和复仇女神有染的圣女，她可能自己就是个恶魔，防备我？别开玩笑了。”
“说到恶魔，莫奈小姐......”希露帕的表情凝重了起来：“您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您的事情，您其实是......恶魔吗？”
“是，也不是。”莫奈毫不迟疑地回答了希露帕。
这回答让希露帕的表情多了一丝敌意。
“哼，你判断是非的标准真是够‘圣女’的，只要对方是恶魔，你们就无条件的去保持敌意和消灭。”莫奈说道。
希露帕闭上了眼睛，放松了神情：“如果我真的盲目的这么想，也许我们早就在这里决一胜负了。”
“哦？”莫奈感到有趣，也许是太无聊了吧：“怎么，我们的圣女信仰动摇了？”
“请不要质疑我的信仰。”希露帕严肃地说道：“只是，在无可辩驳的现实面前，我也不得不重新审视恶魔了。”
“哼......”莫奈轻哼一声。
“您能告诉我您的过去吗，我对恶魔还没有机会了解。”希露帕说道。
“感兴趣？”莫奈反问道。
希露帕看着莫奈，想起了仙雨萝拉，也想起了龙薇莉卡。“......也许吧。”希露帕迟疑地回答道。
“我可不会免费告诉你，你又欠我一笔。”莫奈说道：“把你从灰鬃城内救出来是一笔，现在你又欠我一个人情，你可记好了。”
希露帕笑了笑：“嗯，我铭记在心。”
“反正待着也是无聊......”莫奈长出一口气，开始了她的叙述。
“就像那老小子说的一样，我和莫妮娜自小就被阿佐夫捡回了雪响，并且抚养长大。童年时期，五岁我就参与到了雪响的日常活动中，你应该知道，恶魔能活很久，但是你可能不知道不是所有恶魔都能做到这点，我就是其中之一，严格的来说，我并不是纯血恶魔，我是半个白夜猫族，半个恶魔。而我第一次化身为恶魔是我八岁，狄安娜算是我的义妹，她是阿佐夫的女儿，从小就和我一起玩，有一次，我和狄安娜落单了，遭到了村民的围攻，为了保护狄安娜，我化身为恶魔，杀掉了整个村庄的人，此前我只解决过民兵或者守卫，但是这次，我杀掉了许多无辜的平民，那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杀掉反抗我们的人，和杀掉那些平民，没有任何区别，我们都是为了劫掠才杀戮的，好在那个时候莫妮娜还从来没有出来和我一起抢劫过，她对研究和管理比较在行，当时是负责给雪响打下手算账的。我下定决心，必须尽快带着莫妮娜离开这里，我们要过上正常的生活，所以......”
莫奈说到这里明显低下了眼睛，似乎有些迟疑。
希露帕安静地等着莫奈说下去。
“然后，两年后我找到了方法。因为这次我们打算抢劫一座城市。”
“莫非是......”
“是的，灰鬃城。”莫奈平静地说道：“而我在进攻的前一周就向灰鬃城互助协会出卖了雪响，并且要求得到灰鬃城的庇护，没有人怀疑我会去通风报信，因为我不过是个小孩，结果雪响就这样被突袭了，虽然灰鬃城也因此付出了代价，许多民众在突袭中牺牲，但雪响就此被重创，灰鬃城几乎解决了高斯特泽玛的一大顽疾，让雪响销声匿迹了十年，我与莫妮娜也在混乱中被高斯特泽玛的民众护送进了城内，就此获得了庇护。接下去就是莫妮娜在城镇内长大，加入互助协会，而我也凭借武力混出了名堂，成为了冒险者。在对抗星之匙的过程中幸存并且归来成为英雄，星之匙怎么可能对我有用呢，因为我已经是恶魔了啊，虽然队友全灭，只有一个人灰溜溜地回了城算不算英雄很值得讨论，但也许是灰鬃城需要一个英雄一样的人给民众打气吧，我也就这样成了所谓的英雄。”
“这么说来......互助协会没有发现你的身份并非人类吗，莫妮娜是否知道你的事情呢？”希露帕问道。
“互助协会如果能发现我的身份，你又怎么会在灰鬃城内直接被布耶尔攻击，它们想必早就潜伏在城中了吧。自星之匙在高斯特泽玛的大地上肆虐那天开始，观星院就一直在寻找甄别筛选并且彻底解决恶魔的方法。”
“但是这也是观星院自高斯特泽玛摆脱王权统治进入互助治理后，就被许多地区边缘化的重要理由之一。因为持久的防范恶魔必然会带来集中的管理，搜查，以及掌控，高斯特泽玛的民众们已经不想再要一个新的王回来了，即便是整合派也只敢打着集中互助协会权利的幌子来竞选，他们也不敢提出更进一步的加强集权的要求了，而观星院提出过的计划几乎没有一项是不会破坏现在制度的。”
“所以，高斯特泽玛大部分地区只能伴随着这种风险存续下去，这几乎是不可解决的，因为导致这一切的就是全部权力归于大众，归于互助协会。至于莫妮娜，她从来都不知道我其实是能化身成恶魔的，甚至，她都不知道她与我一样，都有同样的能力......我不会让她知道的，我希望她一生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这样一直努力，一直幸福的活下去。”
莫奈说完，脸上露出了少见的宽慰和幸福，希露帕感受得到，她对对于保护好莫妮娜这件事很自豪。
“说到这个问题，我倒想问问你这个自小就在王国长大的圣女。”莫奈脸上的宽慰和幸福淡去，留下了冷漠：“对于你来说，帝王和民众，你会选择哪一个？”
“这自然是......”希露帕想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但她的脑内浮现了一幅又一幅的画面：
一方面是：嚣张跋扈的皇帝，被王国物化的圣女，成为王国附庸的教会，压迫与剥削无处不在的社会，无数家庭在强制征兵中分崩离析，无人在乎的民众呼声，帝国主导的释放恶魔的阴谋，信仰逐渐让位于世俗，但依然有着积极向上努力生存的冒险者们，每天看着懒洋洋其实很认真的雅，沐浴在圣女信仰下的民众，教会的孩子们灿烂的笑容，战无不胜的帝国，强大的疆域。
另一方面是：热情对待一切来客的民众，事事考虑集体与他人的精神，在自己受到亚列妳攻击的时候，奋不顾身站出来保护自己，保护家园的民众，一切民意都会被考虑的社会，民众组成的管理机构，积极生活努力争取自己梦想的莫妮娜，连莫奈这样的恶魔都是外冷内热，真真切切地救了希露帕等人三次，即便如此却也有着派系内斗，尔虞我诈，以及平权带来的一系列后果，自由的代价。
这些画面和过往在希露帕的脑袋中来回闪现，曾经希露帕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伏萨帝国，面对这个问题，她肯定会选择帝王，因为帝王代表了正统，代表了权威，代表了圣女的继任者，而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又来到高斯特泽玛，她发现这个问题是如此的难以回答。
帝王强权不一定会带来长治久安，民众自治也不一定会带来自由与团结，这是一个多么难以回答的问题。
思来想去，希露帕只能无奈地说道：“......等我以后，也许会找到这问题的答案的吧。”
莫奈看着希露帕说道：“我以为你会是个更果断一些的人，看来是我想错了，你比我想的还要优柔寡断一些。”
“那莫奈小姐，已经有自己的答案了吗？”希露帕反问道。
“那是当然。”莫奈仰起头回答了希露帕：“我会选择亲人，还有同伴。”
“哎？”希露帕愣了一下。
莫奈继续说道：“不管是帝王还是民众，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因为我深深地知道一个人的极限，莫妮娜有能力左右这些，也有自己的选择，我没有，但我有能力帮助莫妮娜，帮助我的同伴，就是这么简单。”
希露帕看着莫奈，反复品位了一下这个答案，然后轻轻笑了、
“笑什么？”莫奈问道。
“您这是作弊吧，因为刚才您问我的时候可没说还有这个选项，这可是逃避问题哦。”希露帕笑着说道。
“不做出选择是每一个问题的默认存在的选择，这没什么问题。”莫奈说道。
希露帕依然笑着，继续说道：“但，您真的很温柔。”
莫奈听到希露帕这么评价自己，表情凝固了，然后被气笑了，说道：“我看你真的是够瞎的，我怎么看都和温柔不搭边吧。”
就在这时，二人的房门被推开了，二人这几天来最长的一次对话也就此被打断——是狄安娜来了。
“芬恩和其他兄弟们在下面等着啦，莫奈姐，还有圣女，走吧，今天就是我们的启程之日。”
显然，这毫无征兆，毫无征兆的软禁，毫无征兆的启程，这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希露帕和莫奈并不知晓。
但是她们知道。
现在是回去的时候了，回到亲人身边，回到同伴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