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正彦却变成投降的叛徒。
阴姬内心的愤怒不只源自正彦辜负他们这些长辈的期待,其实连她自己都清楚,这份愤恨,更源于她对自己厌憎情绪的投射。
她在迁怒。
顾长歌啊顾长歌,你看看你教的人,你再看看你——都是些什么糟烂货色?
正轻抖着,归海无名忽然捏住她的手,安慰似地揉搓,阴姬陡然一惊,慌忙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
“参见城主,城主夫人。”
正彦声音还算洪亮,态度适如其分,却隐含一丝若有若无的谄媚。
“罪臣正彦,代逍遥派全门上下四百七十位弟子,恭贺二位尊上……”
阴姬再也忍不住,冷冷打断,“四百七十位?若无纰缪,逍遥派死伤之后,总共也才四百七十位弟子,你难道能叫你师父、师叔、师祖出来,一起恭贺本宫吗?”
正彦目瞪口呆,良久,尴尬应:“不能……”
“既然不能,那为何称降?恕本宫不受!”阴姬恨铁不成钢痛斥。
朝中立时哗然,因为城主夫人这番问罪,不仅毫无道理,吹毛求疵,甚至达到了“莫须有”的程度。
逍遥派有不降之人,这不很正常吗?哪个派没有?哪国皇室没有分出去暗流涌动、做两手准备的“逆徒”?
真要这么算,都别活了,挨个清理吧。
面对名声素来冷酷叛逆的魔姬,正彦面生慌乱,头垂得更低,磕头求饶道:
“请夫人息怒!逍遥派向来是家师主事,师叔师祖一直少染俗务。只是六年前,家师失踪,内部有奸人作乱,才不慎与城主大人作对。”
“倘若家师还在,逍遥派是绝对不敢触怒城主与夫人您的啊!”
听到自己被这不孝徒子搬出来,为他的投降正名,阴姬心底那叫一个暴躁,差点就叠满五层血怒。声音越说越冷,犹如混着冰渣子。
“你是说,顾长歌会选择投降??”
正彦丝毫没察觉到魔姬语气中的危险,他忙点头,“罪臣绝无虚言!家师仍在时,常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不正是赞赏城主顺乎天命?家师还曾说,甭管正道魔道,为天下计就是好道,这难道不是明言仰慕城主?”
阴姬气得热血上涌,自己随口说的话,被曲解成这种意思,还是从“爱徒”口中说出来,进献给归海妖人求取荣华富贵。
她怒指正彦,语气既愤懑又痛心:
“你、你胡言乱语……谁不知道顾长歌顺天下之命,约战城主在绝巅比剑!他怎么可能赞赏仰慕城主!”
正彦反问:“求教夫人,既然是比剑,城主如此仁德,会对家师痛下杀手吗?”
阴姬蓦地噎住。
倒是耳边,传来城主忍俊不禁的回答:
“自然是不会的。”
与此同时,熟悉的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顺青丝而落,一路滑至脊背、后腰,在她臀上划了个圈。
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大师兄猛然挺直,如坐针毡,浑身狂起鸡皮疙瘩,又逐渐腰麻体酥,脸上泛起羞耻的红晕。
听到城主接话,正彦如蒙大赦,狂喜谄媚道:“正是如此!既然城主未杀家师,那为何家师一直不曾出面呢?”
“想必,一定是感怀于城主恩德,仰慕于天意城威名。或退出江湖,隐居于天意城;或投靠城主,改头换面,为城主效鞍马之劳!”
“此非罪臣一人所想!天下人,乃至罪臣同门,都如此猜测啊!”
阴姬如遭雷击。
她心神崩溃,恍惚呢喃:原来,天下人,一直都这样想我吗?
原来,就连徒子徒侄,甚至……师弟师妹他们,都觉得我投靠了天意城?
关键这是真的。
谎言不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刹那间,她犹如被抽干魂魄,空剩皮囊,隐隐有一个意识、或者说想法,在欢呼雀跃,诱导她劝:
【何苦继续挣扎呢?】
【反正大家都这样觉得,不如让流言变成事实。】
【你都做过那么多事啦,害了那么多人,真以为自己还有回头路么?】
【城主哪里待你不好?就算他魔堕你,不也是为你好吗?想想那个时候的你,多幸福。】
【所以——】
阴姬目光逐渐迷离起来,内心破防、空门大开的她,几乎又陷进去、沉沦魔姬的思绪。
就在这时。
“噗呵呵……”
归海无名忽然笑起来。
正彦大喜,刚想继续美言,就听到天雷灌顶般的一句:“放你.娘的狗屁。”
“顾长歌乃是天下唯二英雄,你个软骨头烂脚虾,也配去揣测他?”归海无名轻蔑讥讽,“一群土鸡瓦狗的废物,本事没多少,倒是嚼舌根挺熟练。”
他冲左相挥手,“传下去,昔日比剑,是我说得不清,差点辱没了英雄气概。那顾长歌修为不及我,但以自创天人九衰秘法,用出一招神妙无比的剑式,几乎要了我半条命。”
“可惜出剑后,他也被秘法反噬,身死道消,形魂俱灭,世间再无此人雄。”
左相温润点头,“诺。”
阴姬从浑噩中苏醒,满脸震惊望向归海无名,完全不懂,对方为何要替自己撒谎、掩盖。
明明,她确实背叛了正道,投靠了天意城,甚至变成城主小宠物一样的存在……哪怕魔堕属于被动的,这也是铁一般的事实。
从理性上讲,放任顾长歌被污蔑,也能打击残余反天意城势力的锐气。
可偏偏,归海无名帮她撒谎、掩盖了……
到底为什么……
越想越乱,想不通,阴姬正迷惑,却又听归海无名对她道:
“我懒得判罚,此人,就交给夫人处置吧,要杀要剐,随夫人心意。”
阴姬莫名有些悸动,她望向正彦,此时那逆徒抖若筛糠,不停磕头喊:“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有心把这逆徒一刀捅了,可犹豫许久,她终究心软,没舍得,叹息道:
“罚他废去修为,发配边疆吧。”
没人应。
归海无名冷冷唤了句:“右相。”
一名殿侧侍立的老者踏前,拱手而拜,中气十足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