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灯火很暗,微微颤动的烛火令那枚黄金打造的鹰徽宛如水波般流动。当那些金黄色的水波反射到这间房间那用暗红色的丝绸幕帘所覆盖着的墙上时,贝拉似乎是感到一些不适,只见她的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老实说,贝拉并不喜欢这个房间,或者说,她对这房间所在的整座宅邸都无甚好感。尽管那些用象牙与琥珀装饰的小桌子还是那贝拉眼前那正散发出玫瑰香气的镶满宝石的水烟器具,或是角落里那几件一人高大小,颇具异国特色的青花瓷器无一不在证明着这间房间乃至于这处宅邸的奢华,但贝拉只在这里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烦闷,那些为安神而准备的香料反倒是令贝拉感到有些窒息。
如果不是要设宴,贝拉大概永远也不会来这里,哪怕这处宅邸是新任沙皇对她信任与宠幸的象征。
毕竟,虽然这处宅邸曾是沙皇的行宫,但它的上一任主人,却是一个能勾起贝拉不悦的回忆的男人——贝利亚亲王。
这间宅邸曾是某任沙皇的夏季行宫,后被上一任沙皇作为与圣徒安德烈•佩尔沃兹方内勋章配套的封赏给予了战功赫赫的贝利亚亲王,直到不久前那场失败的革命后,这些封赏从被判定犯有谋逆与弑君两项重罪的亲王名下收回。而新任沙皇为了表示宠幸,在贝拉从震旦回归不久,就连着新的爵位与这栋宅邸赐给了贝拉。
只不过,从拿到宅邸钥匙的那一天开始,贝拉从来没有来这里待上过一天。在贝拉看来,这栋华美的建筑分明是一处有大理石堆砌而成的精美坟墓,而那些珠光宝气的装饰物则宛如一件件冰冷的陪葬品。
后来她从科琳娜那里听说贝利亚亲王生前似乎也并不喜欢那里,除了在哪里召开过几次晚宴之外几便很少呆在那里过。贝拉似乎对自己与父亲在某些地方达成共识非常开心,在了解到这件事以后,更是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和这处宅邸的老管家透露,甚至直到贝拉准备这次晚宴之后,老管家才算是第一次与自己的新主人见了一面。
“殿下,时间到了。”随着几声有节奏的敲门声,奥莉薇娅小心翼翼地探身进入房间,低声对贝拉说道。
“嗯,之后一直没人来了吗?”贝拉从呆滞中回过神来,开口问道。
奥莉薇娅沉默不语,只是抿起嘴唇,轻轻地摇了摇头。
看着奥莉薇娅的表情,不难猜出,相必一楼那足够以容纳数百人的大厅之内会是怎样一番凄凉的景象。
贝拉叹了口气,看样子,她与科琳娜还是过于乐观,贝拉这次宴请的对象除了教官还有军务部的干部和近卫军的军官,虽然早就知道赴宴的人数不会太多,但最终的结果还是让贝拉感到有些失望。
数百份请帖,最后愿意赴宴的不过数十人。贝拉突然想起科琳娜曾向自己的抱怨,即便是以她现在的地位,甚至无法保证近卫军能有一半能效忠于自己。然而就现在的情况来看,科琳娜还是过于乐观,别说一半,甚至不能保证有三分之一。
但事情变成这样也并不奇怪,更多的人似乎并不愿意表现的与贝拉过于亲密,毕竟,全帕拉格都知道贝拉是科琳娜的人,而科琳娜与宰相的不和几乎已经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和贝拉走的太近无异于表示与宰相为敌,就目前的形势而言,这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科琳娜与宰相对峙最大的底牌无法便是贝拉与001中队所代表的全基斯里夫最精锐的随动装甲部队。在新沙皇刚刚继位,革命刚刚结束,政局动荡,帕拉格各方势力一盘散沙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科琳娜能依靠随动装甲这张王牌镇压所有势力。但随着她带着随动装甲离开帕拉格前往战场,时局渐渐恢复时,宰相便趁机整合了帕拉格的势力,更别提科琳娜在震旦损兵折将,而宰相却在这段时间组建了属于他的随动装甲部队。
随着宰相在军事学院与武器修会的关系日益加深,优质的驾驶员与新锐机体这两张科琳娜依赖的底牌无疑会被宰相抽走,也许现在看起来军务部依旧与科琳娜站在一起,但无疑他们那群家伙认为科琳娜再也无力对抗宰相时,并不介意把科琳娜当做他们投奔宰相的投名状。“谁赢他们帮谁”,科琳娜曾这样和贝拉说过。
十二人,这就是那数百张请柬所结出的果实。
贝拉来到空荡荡的大厅,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即便是加上乐团与佣人也显得有些冷清,贝拉无奈地在内心自嘲了一下,但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微笑着朝着正在窃窃私语的军官们走过去。
“感谢各位光临寒舍,不知我这的酒是否合各位先生的胃口?”贝拉笑着向众人招呼道。
“殿下!”为首的军官带头朝贝拉敬礼,那人正是几日前贝拉在操场上有一面之缘的亚契科夫少尉。贝拉眯起眼睛,在人群中还发现张熟悉的面孔,那人正是沃伦斯基,和上一次贝拉与他见面时比起来,他似乎是瘦了些,尽管他的那张脸依旧俊俏,但眼神中的风情万种却被一种令人窒息的疲惫所代替。看起来虽然沃伦斯基没有参与革命,但看来与那些革命者过于亲密的关系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殿下!”随着亚契科夫带头敬礼,其余人也纷纷立正,除了在人群的最后,贝拉发现依旧有几人人环手抱在胸前,侧着脑袋如圆规般站在队尾,看起来似乎并不打算行礼。
但贝拉并没有理会,回礼后便从身后的侍者那里取过一杯香槟,举起杯子准备再说两句。
但贝拉刚开口,一声粗粝的男声便截断了贝拉的话头。
“够了,殿下,不用再讲什么客套话来浪费大家的时间了,如您所见,您现在的宴会也只有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能来参加,或者说,您只能在宰相以及他的手下挑剩下的废物里面找些能够再利用的渣渣,开出您的加码吧,虽然是废物,但我还是想把自己买个好价钱。”
贝拉顺着声音望去,说话的正是刚才在人群后的那几个没敬礼的人其中之一,那是个皮肤黝黑的大汉,身材高大五官硬朗,四十左右的年龄,即便是站在人群后,他那如铁塔般的身材依旧颇具威慑力,再加上他他脸上那道贯穿左眼的骇人伤疤与那只独目,若是早生几年,大概也是个能止小儿夜啼的狠角色。
“真是无礼,你怎么敢这样和殿下说话......”奥莉薇娅看得大汉的无礼之举似乎颇为不满,随即出声呵斥道,然而话头刚起,却被贝拉制止住了。
“无妨,奥莉薇娅,我并不介意这位先生的举动,在这里的都是军人,我准备的那些客套话让各位不满倒也是正常。”贝拉说道,大汉听得贝拉的话只是冷笑一声,只见他嘴唇微动,虽然听不清声音,但贝拉看那口型,分明说的是,“小妮子。”
“够了,雷多!你以为你是谁?”亚契科夫皱起眉头,低声训斥道。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在场的各位对这我们亲爱的殿下为什么宴请我们还有什么疑惑吗?她和她的姐姐明显就是在找用来在和宰相的斗争里面的炮灰,我这种无名小卒没法在宰相那里买个好价钱还不能在看得上我的买家这里讨个好价钱?”被称为雷多的大汉轻佻地说道,众人一时间都不敢说话,就算贝拉在没有架子,她也是皇室的一员,受到如此侮辱,就算是让人把雷多赶出去似乎也不算失礼。大汉也挑衅地望着贝拉,似乎再等待恼羞成怒的贝拉将自己撵出去,他身后的几人也是表情古怪,看起来若是雷多被赶走,他们也不打算继续待下去。
然而贝拉并没有生气,她微笑着望着雷多,说道:“雷多·博格曼中尉其实不必遮遮掩掩,你说的没错,抛开随动装甲和战功,我的确只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各位都比我年长,不愿意看着我指手画脚也是必然。”贝拉顿了顿,看向众人,见众人皆默不作声,便继续说道:“虽然博格曼中尉对我的批评有些道理,但我想他误解了一些东西,特别是他将自己成为无名小卒这种事。雷多·伯格曼中尉自从微陛下服务以来几乎没有缺席过一场战争,特别是在与奥斯曼人的战斗中身先士卒,更是一次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独自守在阵地上用刺刀挑死击退来犯之敌,帝国与皇室从未忘记过您为何会失去一只眼睛。当然还有其他的各位帝国勇士.....”贝拉滔滔不绝的开始叙述在场几人的战功,然而这些消息其实是奥莉薇娅提前整理,在宾客到来后再提交给贝拉的资料,倒也幸好来的人不多,贝拉算是勉强记住了谁是谁与那人的主要功绩。
“但是!”就在贝拉滔滔不绝地讲述在座军人的功绩时,贝拉突然语调一转。接着说道:“但是,虽然皇室不愿意忘记各位的功绩,但不代表某些人愿意记住各位的功绩。正如大家所见,我与我的姐姐并不能有效的抗衡宰相,所以,尽管我们不愿意忘记为国家为皇室鞠躬尽瘁的各位,但却无能为力为各位讨取公正的待遇,博格曼中尉只是拿不出行贿的款项,便一直被限制迁升,但谁不知道,博格曼中尉的钱多用于接济那些为帝国效忠而身死他乡的战士的家人,哪里有多余的钱拿给那些蛀虫!吾等皇室成员确实无能,在这里我也只能用语言表达我的歉意”贝拉说着,声音渐低,话到最后。更是朝着各位深鞠一躬。
众人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沉默地望着贝拉,博格曼中尉也收起了几份轻佻,眯起眼望向贝拉。
贝拉继续说道:“所以,各位,我与我的姐姐并不是在寻找什么炮灰,我们只是想为各位争取本该属于各位的权利,你们鞠躬尽瘁地为帝国效忠,帝国绝不想视若罔闻,只可惜现在奸臣当道,皇室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至于博格曼中尉所谓的价钱,这方面我可能要让给我失望了,我与皇姐所求只有公正,能开给各位的价钱也只有公正本身尔尔,如果各位只是寻求高官厚禄,那我只能遗憾送客,我们给不了宰相所给,我们只能给诸位一个公正的待遇。”
说罢,贝拉又鞠了一躬,随即招呼来管家耳语几句,再次向众人说道:“让各位见笑了,但无奈在下确实也没有什么积蓄,如果害怕与宰相为敌,大可自行离开,我也只能让后厨稍备些甜点了表心意,若是要走,也不算是白走一遭,”
说罢,贝拉微笑着看向众人,然而并没人离开,就连博格曼也收起了了挑衅的表情,表情古怪地望向贝拉。
半晌,大厅一片安静,不知过了多久,博格曼再一次开口冷笑道:“你说的不错,但问题是,你与你的姐姐为皇室成员,宰相或许不敢动你们,但想对付我们这群小角色还是挺轻松的,如果宰相整我们,你和你的姐姐把关系一撇,我们岂不是惨了?”
贝拉听得博格曼的询问,微微一笑,说道:“中尉担心的很对,但我们所能给的只有信誉。”
“信誉?”博格曼听着这个回答笑出了声。
“对,信誉。我知道这很可笑,但这是如今的皇室唯一能给出的东西,信誉是皇室最后的尊严,我们愿意压上皇室最后所有的一切,如果连你们这样的为国家鞠躬尽瘁的人都不再信任皇室,那皇室本身也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了。”贝拉说道。
“看样子你们已经不认为宰相时皇室成员了。”博格曼阴阳怪气道。
“对,宰相从来没有忠诚于皇室与国家,他只忠诚于自己,不愿意忠诚于皇室与国家的皇室成员不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贝拉斩钉截铁道。
“即便宰相其实是你姐姐的亲生父亲?”博格曼继续问道。
“对于科琳娜殿下来说,她的父亲已经死了,现在在那的只是一只祸害国家的蛀虫罢了。”贝拉回答道。
“行,那我就再信皇室一次,反正我也没什么能失去的东西了。”博格曼冷笑一声,从侍者手上取下一杯酒一饮而尽,随即转身离去。
看着博格曼离去的背影,众人或是犹豫或是果断,但终究是纷纷饮下侍者手上的酒后告辞离开。
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贝拉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一下子瘫坐在大厅中央的楼梯上。
“辛苦殿下了。”奥莉薇娅在一旁递上一杯水。
“老实说,我真不太擅长这种活,下次科琳娜再给我安排这种任务我一定推掉。”贝拉将水一口饮下,叹了口气道。
“殿下表现的很好,虽然只来了十二个人,但也算是完成了科琳娜殿下交给您的任务了。”奥莉薇娅说道。
“那得感谢科琳娜提前准备的稿子靠谱,你觉得以我的水平能编出那么一堆话吗?”贝拉直接摊倒在楼梯上,哀叹道。
“殿下今晚打算在这里休息吗?我去让管家准备房间。”奥莉薇娅看了一眼贝拉,问道。
“不必了,我不喜欢这里。一会我们就回去,我应该嘱咐后厨打包了些食物,你趁热带些给你弟弟吧。这次宴会花了我不少钱,来的人却没多少,浪费食物容易遭天谴,我刚好也带些回营地,给中队的那些家伙开开荤。”贝拉支撑起身子站起,用力伸了个懒腰道。
“是。”奥莉薇娅点点头,随即离开了贝拉身侧。
贝拉回头看了一眼大厅挂着的代表皇室的双头鹰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但很快便转过头去,推开大门离开了这处金碧辉煌的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