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会在国庆节期间举办,迟海重新回到忙碌的工作中,一边苦干,一边用手机追踪龙心语的赛程,女子400米半赛开始后,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文档,双手不停,又听着着手机里的比赛解说,目光不时瞟向一旁的手机,紧张地看着龙心语在一众黑人运动员之中冲刺,她几乎是和一个美国黑人选手同时冲过终点,他身后的钱玄同也看着手机屏幕,嘴里念叨着“谁是第一啊…”

短暂的广告后,赛事直播公布了高速摄像机的慢动作镜头,龙心语和那个美国选手在最后一刻都奋力伸出了上半身,探出了头部,结果龙心语以鼻尖一厘米多的优势先过终点线,判定为冠军,公布成绩那一瞬间,龙心语兴奋地冲向了教练组,从队友手中接过国旗高高挥舞,在赛场狂奔。

“哇!50秒88,国内新纪录!不愧是她啊。”钱玄同兴奋地说道。

“明天还有女子4X100接力赛,决赛四点半正式开始。”迟海也难掩兴奋,起身和钱玄同击了个掌。

大运会田径项目连续一周的赛程里,龙心语参加了三项比赛:女子一百米,女子四百米,女子4X100接力赛,她获得了一百米银牌,四百米金牌,接力赛团体银牌的优秀成绩,三块奖牌在身令她一年的艰苦训练有了一个圆满结果,期间遭受的精神高压和病痛都成了胜利后可待津津咀嚼的峥嵘过往。在赛程全部完结,与队友和教练一起在记者会接受了媒体采访后,英姿勃发的她都还沉浸在天下唯我的飘飘然中,这就是她一直追求的,被所有人关注所有人热爱所有人欢呼,这些年她也是一直这么享受着过来的,她理所当然地相信这也不会是她最后一次沉浸其中。

直到一行人回到田径队的大巴里,教练坐在她身边,问出了那句话:

“你想清楚了么,是留队,还是随国家队参加今年IMG的冬训。”

留队,就代表她的职业生涯会偏向教学和本地编制化,有成绩在身退居二线也算功成名就,而一旦跟随国家队参加在佛罗里达的IMG学院冬日集训,她剩下的职业生涯都将以代表国家队征战大赛为目标,包括她最梦寐以求的下一届奥运会。

也就是说,只要她选择集训,她和过往的一切都将告别,开始全新的生活,闪亮辉煌的未来在门后向她招手。

但她犹豫了。

教练有点意外,以龙心语的性格毫不犹豫地选择集训才对,犹豫这种状态也不该在她的身上出现,而现在她这迷茫的神情反倒让教练摸不着头脑,这还用得着选吗?

“王指导,这个问题,说实话我一直没怎么考虑,这一年多我脑子里只有比赛…”

“你也不用急着给上头答复,这种事情确实需要从长计议,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下周我们再商量下。”教练倒也不急着她表态,随即说道。

龙心语望着车窗外挥舞双手为田径队送别的人们,她意识到目前面临的应该是她人生中除了高考外的第二次关键选择。

如果求的是一个平稳落地,在她一身成绩的优势下,留在省队进入编制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再无生存忧虑。而如果选择随队集训,那么她就要和其他优秀的同龄人继续搏杀,在异国他乡的冬天杀出一条血路,为了名利献祭上自己的所有——包括和迟海的感情。

而身处小城的迟海,则日日夜夜盼着远方的消息,龙心语的回答,和迟云的平安。

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苦苦地等待,一空下来就翻看手机的信息栏,他总觉得随时会接到谁的电话,或者短信。然而这一等又是一季,秋末冬初,凉风浸人,工作室外的法国梧桐撒得一地金黄,环卫工人徒劳地将落叶扫到绿化带里,不时风起,又是黄叶漫天。

钱玄同见迟海一天天消沉下去,也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话安慰他,他俩一起工作快满一年,每日同工同餐配合默契,互相的无意义交流变少,但加精炼和心领神会,对于迟海的困境,他清楚说再多废话都是没用的,对此他只能下班后陪他喝点酒,聊点游戏电影之类。

在一个秋雨绵绵的深夜,加班结束的迟海叫上钱玄同照旧前往一家烤肉店宵夜,这家店他俩初中开始就光顾过,迄今已逾十多年,要说味道也没什么特别,但是店内的装修维持着曾经的样子,给迟海一种怀念的感觉,特别是到了雨夜,他和钱玄同挑了那个他们最熟悉的靠窗位置,一边慢慢咀嚼烧肉,一边欣赏雨夜街景,恍惚间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我被甩了。”喝完一轮酒后,迟海疲惫地说道。

钱玄同听着点点头,丝毫不意外的表情。

“她今天给你打电话了?”

“昨晚她发了条短信,说什么,相比起外面的花花世界,她还是接受不了我这个土老帽,说我不够上进,以后也发不了财,未来的日子会很无趣,她这么年少有为,和我这个小白脸就是玩玩而已。”迟海笑着说道,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很洒脱。

“她不一直那么说的么,难道你还当真了?”钱玄同将几串鸡皮搁在烤盘上,用毛刷沾了油抹在上面。

“我么…一直都清楚她不是一般的人…”迟海往后缩在椅子里,撇着嘴说道,“我只是有点侥幸,还以为靠自己的魅力能留住对方似的。”

“你可算体会到被人甩的滋味儿了,从个人角度来说,我是支持龙心语对你始乱终弃的。”

“靠,什么始乱终弃!说这么难听!”迟海皱眉,“当初也是我让她选的,你信不信,那时候假如我坚持,她肯定离不开我!”

钱玄同开心地笑了,边笑边将考好的串儿放到迟海的盘子里,“哈,迟海啊,我说个实话啊,瞧着你被女人甩,那可真是大快人心啊,你么,就别在我面前废话了,现在嘴硬反倒不体面,吃你的肉吧。”

“我哪里嘴硬了,我只是…”

“你别只是了,来,喝一个。”钱玄同举杯,迟海小声叹气,碰杯后一饮而尽。

“别那么自私,人家正值巅峰,不趁着年轻给国家多拿几个奖牌,反倒跟你个小角色虚耗光阴?既然都说了玩玩而已,那你也别再想了,徒增烦恼。”

“好好好,你丫的置身事外倒是干脆,说啥都是道理,我这里倒是断得干净,你那边呢?你可以把过去全部都抛诸脑后,那宁月婵呢?你为她想过没有?”迟海反击道。

“我和月婵,只停留在朋友关系,没有突破过那条线,她的感情,我可以不回应。”钱玄同轻描淡写地说。

“无情。”迟海对他竖起大拇指。

“我和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边的姹紫嫣红,我真的不习惯,你看我不也重新回到群众中来了么?”他摊开双手。

“除了文思远,你就真没再喜欢过别人?”迟海捏着酒杯,饶有兴致地问道,他一直对钱玄同的感情生活很好奇。

“我这脑子,迈不过去啊,”他用食指敲了敲额头,“一闭眼,看到的都是曾经鲜活的面容,她就好像一直活在我面前,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一颦一笑都像发生在上一秒,连对她的离开感到悲伤都做不到,对我来说,她根本就没死,如此这般,又叫我怎么去喜欢别人呢。”

“那你以后准备一直光棍?”

“我不知道,以后的事还是交给时间,过好正在经历的每一刻才是最重要的。”

“你又开始讲这种空话,你老这样,真没意思。”迟海感到有点扫兴,而钱玄同也不恼,笑呵呵地给他满上啤酒。

两人一直喝到深夜雨停,这是他们第一次喝啤酒喝醉,两人搀扶着出了店,转头就在路边踩了水坑栽倒,这一摔就给迟海一头扎进水里,酒醒了大半,他给钱玄同从地上拽起来,打了个网约车,和司机共同努力将这一滩人泥扛进了他的家门,事后迟海给司机转了一百块红包,他就在小区外面扫个共享电单车骑回家。

骑着电单车一路吹着凉风回到家,他彻底清醒了,但是走路还是有点晃荡,就好像双腿和脑子间的信号接受不良,延迟过高,总是慢那么半拍。他抓着扶梯艰难地上了楼,在家门前掏了半天口袋没摸到钥匙,上下其手后在屁股兜儿里掏出那枚光秃秃的钥匙,一打开家门,就听到电视机播放的声音,昏暗的过道尽头,没开灯的客厅墙壁上倒映着屏幕闪烁的光芒。

他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带上门,走进屋内,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女人。

“云,你回来了?”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很认真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真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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