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与赐克的交流确实令马德兰的心情起了微妙的变化,第二天天一早,他便主动联络了菲利斯,表明自己想要会面的事,菲利斯这边一听马德兰终于愿意出来,电话那头的语气也顿时兴奋不少,连连说好。

于是当天下午,马德兰便独自来到皇宫内的最高级别会议室,与那些多日未见的“战友”面对面地坐了下来,参加会议的人其实也不多,除了菲利斯外,也就努瓦尔、阿宏以及次郎,凯伊甚至没有到场,依旧在机房里埋头苦干。

讽刺的是,明明是胜利后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参加会议的五个人的神情却都各有心思,虽说菲利斯仍旧蒙着面纱,但那友善开心的笑脸已通过眉梢与眼神显露无疑;次郎是五个人里最复杂的,他低着头不敢直视在场的任何一人,却又时不时用余光偷瞄马德兰或菲利斯;努瓦尔的脸部同样被遮挡了大半,可从他那镇定自若的气场来看,他应该是全场最无所谓的人;相比之下,阿宏可谓是对马德兰敌意最强的人,这除了有先前的那场审判外,也因为一个从战争结束前就拖延至今、悬而未决的东西——

马德兰与菲利斯的婚礼。

说来也巧,今天是9月29号,恰好离马德兰和菲利斯决定成亲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阵线】甚至取得了始料未及的战果,在一个月前马德兰与菲利斯共同宣布这一消息时,恐怕在场震惊的众人没有一个能想到一个月后自己就能成为这个国家的新主人。

马德兰无疑是实现了他的承诺,完美发挥了自己的作用,毕竟从一开始成亲一事就只是为了让他能够掌握牢固的兵权,他没有辜负【阵线】,也对得起自己。

只是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在双方都没有表示反悔的情况下,马德兰与菲利斯在名义上依然是“夫妻”,正式的“婚礼”依然要举行,如果说前几天是为了忙着善后和启动新政府的运营,那在秩序逐渐稳定的当下,最高领导人的婚礼就应该被提上议程了,这甚至能够成为一记激励国民的强心针,通过一场盛大的婚礼冲刷全国各地刚刚经受过战乱、伤痕累累的民心。

不过道理归道理,真到了大家齐聚一堂要讨论些什么时,现场除了维持微笑的菲利斯外却是一片沉寂,没有人想主动触及这个话题,并且也没人想,至少是菲利斯这一侧不能自己说出“战争已经结束,婚约作废”这样的观点。

“你到底想怎么样?”阿宏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心中的烦躁,成了第一个拉开议题的人,他瞪着马德兰质问他道:“一个人在那自闭了那么多天,跟你说什么都没用,今天却突然找我们过来,结果又一句话也不说,你以为我们很闲吗?菲利斯陛下现在每天都要忙国事,就为了跟你开会,她今天预定好的工作得推迟到半夜,你想闲着是你的事,别耽误我们尤其是菲利斯殿下!”

“阿宏……”菲利斯对阿宏使了下眼色。

“陛下,恕我斗胆直言,您太纵容他了!他不过是个我们雇佣的佣兵,甚至都未曾正式加入我们!”

“可是……”

“战争这东西真神奇……”马德兰以犀利的目光打量着气势汹汹的阿宏,“半年前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经过战争洗礼就成了开国元勋,说话,动作甚至气势都不输给那些有模有样的大臣,成长飞速啊……”

“你有话就直说,别在这酸!”阿宏猛地拍了下桌面,火力全开地指着马德兰说道,“我告诉你马德兰,没人喜欢战争,但我们不得不打,半年,你也知道短短半年,我们有多少战友多少朋友就这么死了!他们是为了这个国家死的,我有义务替他们保护这个国家!”

“我没有酸任何人,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马德兰从容地面对着那容貌稚嫩言行却老气横秋的少年,“战场本来就是个地狱,你们有谁听说过《神曲》?据说作者但丁就是去地狱走了一遭,回来就写下了它,里面的东西都是他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跟想象甚至是写不出来的。在我的祖国有句老话——天上一天地上十年,我觉得可以把词换一下,改成‘战场一天和平十年’。”

“别废话了!你到底想做什么?想要官还是要钱?你尽管说,我们给完报酬一刀两断,但我绝不会同意你跟菲利斯陛下的婚约,那本来就是应急之策,你根本就不爱她,不,是你配不上她!”

“连兔死狗烹这套也学会了……有了底气就是不一样啊……”马德兰不屑地轻笑道。

“战争可不是靠你一个人打赢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只打算除掉我一个人?”马德兰此言一出,震惊四座,准确来说,其实真正露出震惊神情的只有菲利斯和次郎。

“BOSS,您是什么意思……谁要除掉你?”次郎甚至连声音都在抖。

“你觉得是谁?”

马德兰那带有一丝戏谑和挑衅的反问让次郎哑口无言,他着实是猜不到会有谁想对这样的功臣下手,毕竟马德兰就算是再怎么跟大家不和,大家又怎么不愿意接受他跟菲利斯的婚约,也不该到要下手暗杀的程度才对。

“这是很严重的政治事件。”菲利斯的眼神迅速变得认真起来,“我马上指派人员调查此事,在调查出结果的这段时间里,马德兰你还是住皇宫吧,我会派人保护你的。”

“喂喂~我要真住在皇宫里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马德兰笑道,“你不会真以为我会被几个业余杀手干掉吧?”

“你是从哪得到的消息?”阿宏如临大敌,“也许我们可以从消息源入手。”

“赐克·斯缇告诉我的。”马德兰的这番话再次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就连最波澜不惊的努瓦尔都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他。

“你们不知道吗?我昨天晚上跟他一起去喝了咖啡,我们聊了一会。”马德兰继续说道。

所谓最好的谎言,必然是半真半假的,赐克当然没有对马德兰说过暗杀者的事,但以赐克的能力,尤其是【Ark】尚未被消灭的当下,理论上赐克是能知道这事的,再加上昨夜两人确实见过面,于是即便有人去求证,只要不是真的找到赐克本人问清楚,这谎言大概率是无法被戳穿的。

马德兰之所以这么做,除了是利用赐克的特殊身份外,也是想借机观察下在场众人的反应,而他们的反应也均在他的意料中,因此答案呼之欲出。

说到底还是太嫩了——

已经确信谁才是主谋的马德兰扬起嘴角,在嘲笑主谋的同时也感到失落,年纪轻轻,而且还是战友,就能做出这种决定,这样的新政府,前途堪忧——不是因为那人太心狠手辣,恰恰相反,他太过幼稚,如果这就是这个国家的最高智囊,那这样的国家是不可能在当今的世界政治圈生存下去的。

战争远远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才刚刚开始。

“你居然敢跟敌人私通?!”阿宏拍案而起,“为什么不通知我们?!甚至以你的实力,抓住他不是问题吧?你今天必须把问题交代清楚!”

“荣誉国防部长……宏·亚利克钦。”马德兰将视焦锁定在阿宏身上。

“……干、干吗?”马德兰的视线就像一枚锐利的箭矢直接射穿了阿宏的心防,令他感觉自己宛若被扒光了所有防护的猎物,只能瑟瑟发抖地屹立在猎人面前。

“因为年龄过小加上不想让国民们觉得自己被一个小孩子保护所以无法担任正式职务,只能弄到一个别扭的称号,虽然实际上内部人员都知道你才是那个掌握实权的人……”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没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马德兰的音量并不高,但语气却充满了威严,这不算是一个命令,却是一个不容置疑的权威论断。

“你……!”

“首都是一个国家的心脏,更不要提菲利斯现在就生活在这里,你是怎么让一个那么重要的敌人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甚至还能去咖啡店里喝咖啡的?这样的渎职对得上‘国防部长’这四个字吗?我私通敌人?你的卫兵呢?你的巡逻队呢?是谁让他进来的?到底谁私通谁?我必须抓住他?那要军队做什么?!如果我死了,你们找得到赐克吗?这次他是来找我喝咖啡,那下次呢?会不会是给菲利斯寄一颗炸弹?”

“……!”阿宏被气得咬牙切齿却又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如果你能把用来对付我的心思用在对付那些真正的敌人身上,你……”马德兰看似正要用套路话术教育阿宏,可他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嘲笑道,“算了……就你那点伎俩,使出全力也对付不了谁,这不是目标问题,而是能力问题。”

“你少在这转移话题!”气急败坏的阿宏冲着马德兰咆哮道,“我要你交代问题!快说!”

“我已经全部交代了,他是来通知我有人要杀我的。”马德兰平静地回应了怒发冲冠的阿宏,“你不觉得很讽刺吗?要杀我的是被我救过的人,而要救我的人却是我想杀的人。”

阿宏气得瑟瑟发抖,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菲利斯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好、好啦,你们两个都冷静下,尤其是阿宏,马德兰不是我们的敌人,他有自己的想法,你应该很清楚这两点的,所以别再这么针对他了,好吗?现在新国家刚刚成立,我们如果在这里内讧,很容易让敌人趁虚而入的。”

虽然对菲利斯的观点抱有异议,但好歹是最高领导人的意见,而且此时阿宏也需要一个台阶下,于是他重新坐了下来,闭上嘴巴只是对着马德兰干瞪眼。

安抚好了阿宏的情绪后,菲利斯继续对马德兰说道,“这件事的性质很严重,我会找专人调查的,到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除此之外,虽然我不是在怀疑你,但马德兰我真心建议你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可以尽快通知我们,毕竟虽然我们都知道你能对付赐克,可他对我们依然是个巨大的威胁,如果你实在有自己的计划,不妨跟我们商量下,你看怎么样?”

“我当时没对赐克出手是因为没有意义。”马德兰答道,“他是用无人机跟我对话的,就算杀了那机体也伤不到他的本体。”

“信号追踪呢?”菲利斯追问道。

“就目前的情况,我们才是被追踪的那一个。”努瓦尔替马德兰抢答道,“只要那些设施跟网络还在运行,【Ark】就依然潜伏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时刻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就算尝试进行追踪,能追到什么也只是看赐克他们愿意开放多少线索。”

“笼子里的鸟儿再能扑腾也是在笼子里啊……”马德兰比喻道,“你有勇气拆掉那些设施和网络,让国民回到上个世纪的生活方式吗?”

“这……”菲利斯沉默了,答案不言而喻,这甚至是任何一个稍有理智的人都会给出相同答案的问题——真这么做了无异于自杀。

“他们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才给你们留下了这个‘甜美的毒药’,上瘾的何止那些民众,而是整个国家。”马德兰一语道破了在场所有人此前都避而不谈的一个潜规则——

这个国家直到现在也没有真的摆脱克蕾雅与赐克的控制,甚至只要他们想,将网络断掉后,无处发泄的痛苦民众就会自发地将怨气以暴力的方式倾泻到这个刚刚成立的新政府头上。届时如果菲利斯等人不反抗,革命的鲜血白流;如果镇压,那又与前军政府无异。

“最后还有一件事。”马德兰起身,轻描淡写地说道,“婚约的事作废吧,你找个时间对外面宣布,泼我脏水也行,反正这婚是不可能结的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心中都暗暗松了口气。

“我不会污蔑你的,请放心,我一定会找个合适的理由。”菲利斯微笑道。

“嗯,但愿这样就能让那个想杀我的小鬼头……”马德兰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阿宏,阿宏也当即错开了与马德兰的对视,“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毕竟主要原因应该还是不想‘圣女大人’被我这样的人‘玷污’吧。”

“BOSS……”次郎欲言又止地看着马德兰。

“你好像到现在都没有什么职位啊,好歹是跟我混的,难不成是被我连累了?”马德兰笑道。

“他自己不想要的,明明陛下都说了随便他挑……”阿宏嘟囔道。

“我只要能守护圣女大人就够了……”次郎说道。

“那不是挺好的吗?”马德兰望着次郎的眼神里多了些许欣慰和肯定,“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那BOSS你呢,你想做什么?”

“起码我在这里想做的事从来都没变过。”马德兰转身走出门外,“宰了赐克·斯缇在内的所有敌人。”

马德兰离开的背影既潇洒帅气,又充满了孤独感,看得次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他对马德兰的认识程度可能从相识那天起就没加深过,一直保持着模糊状态,马德兰还是那个神秘强大、却又孤独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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