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当年岚之王从她别墅搜出来的带着莫德雷德名字的婚戒，还是巴别塔时代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占尼采的那些小便宜，或者是更久远年代的皇家学园中，和狐狸当着素言的面做的那些暧昧之举……
或是被人设计的陷阱，或是青春期难以抑制的冲动，但不管究竟出于什么缘故，这些黑历史总归是让人脑壳炸裂的心理阴影，在回归平凡生活后，顾晓霜之所以对谈恋爱一直提不起什么兴趣，这些黑历史的功劳可以说是不可小觑的。
而在这些黑历史中，按照轻重次序排列的，最让顾晓霜一想起就胃疼的，毋庸置疑，自然是从小就对自己未婚妻的妈妈怀有不轨之心这件事。
嗯，不轨之心这个词用得很保守……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还是不要多说了。
从在皇家图书馆第一次得知自己和素言婚约的那一刻，看着始皇抱着素雅少女温柔微笑的温馨画面，但心脏的悸动还是毫无阻碍地穿过那份背德的罪恶感时，顾晓霜就知道，她大概要为这件事烦恼一生了。
——在顾晓霜的印象中，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但始皇和素言的感情显然真挚无比，虽然不太清楚素言对始皇的真实看法，但至少始皇对素言，是真正视如己出的母爱。
虽说从表面上看，比起经常受冷落的素言和整天跑得没影的狐狸，小时候的她才是唯一受始皇宠爱的孩子，几乎天天在书房里被始皇抱在怀里，但这有很大一部分缘由是顾晓霜主动跑过去黏着她占便宜导致的。
其实，若论感情，始皇对素言的关怀与对她的分量不逞多让，只是身为天子对储君的期望，令她实在无法对只会看言情小说的长公主露出什么宠溺的态度，唯有严厉、严厉、再严厉，然后在和顾晓霜独处的时候，才能偶尔露出疲惫的叹息和忧虑的无奈。
霜儿……等你成婚以后，能替朕去好好保护素言吗……
这句话，顾晓霜不知多少次在祖龙阁的夜晚听到过。
而每听一次，那份发自内心的背德感就更浓重一分。
老实说，在当时尚未被狐狸污染过的顾晓霜眼中，她显然不会有胆量跟始皇告白，也不可能和狐狸发生什么，和素言结婚几乎是她唯一的爱情结局……那么问题就来了。
她未来该怎么面对这样一件事：万一哪天和素言上床的时候，不小心喊出了始皇的名字、被她发现她的恋人对她妈妈有感情怎么办？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当然，这中途也发生过和狐狸上床时被魅惑天赋搞晕了脑壳、不小心喊出始皇名字的翻车事故，只是两人毕竟都对某些事情心知肚明，所以很默契地当没有发生过，换个姿势继续，顾晓霜也没有被当场踹下床。
……只是那天以后因为狐狸“很凑巧”到了“尾巴换毛期”，而且“刚好”“食欲不振”加“手足皮癣”，所以她被迫吃素半个月以致精神不振浑身无力考试成绩严重下滑连摸始皇大腿的心情都没有、差点被忧心忡忡的始皇拖去全身体检而已。
——那半个月里狐狸在寝室还穿得特别的凉快，洗着澡唱威风堂堂还特么不关门，要不是实在心虚加愧疚，顾晓霜早就扛不住了。
不过，在狐狸身上翻车，和在素言身上翻车，显然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交通事故。
所以，如何解决一开始的问题，这依然是一个严肃的命题，困扰了顾晓霜很多很多年。
所幸，始皇在天保佑，到了大前天，在亚空间梦境中，这个问题终于解决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是的，顾晓霜终于发现，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她根本不需要杞人忧天地担心什么哪天会被素言发现嘛——
她只用考虑自己会怎么被一开始就发现的素言砍成碎肉就行了。
譬如现在。
当素言的那句话音在审讯室中久久回响的时候。
顾晓霜终于发现，自己从一开始登上大夏龙雀车队的时候，就忽略了这场重逢中最大、最可怕的隐患。
——十二年后的天子素言，究竟是怎么看待她对始皇的感情的？
“……母亲？”
顾晓霜的表情有些僵硬，她看着对面的夏素言，勉强笑道：“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来了……”
不知何时，天子少女精致面庞上的微笑已经消失不见。
她神情平静，不算冰冷，但也没有了刚刚的淡淡柔和。
“嗯，朕的母亲。”
夏素言凝望着眼前的顾晓霜，平静道：
“——你最爱的人。”
“……”
不要用这种阐述真理的语气来说这种令人有自杀冲动的话题啊！
“等等，素言，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那些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作为天子的这些年，真的很完美，而不是在和始皇做对比。”
顾晓霜眼皮微微跳了跳，先不谈最爱的女人这句话，她得先解释清楚自己刚刚的用意——天可怜见，她刚刚说那些话的时候真的没想别的，这种心理阴影躲都来不及，她怎么还会有闲心搞对比？
在她看来，素言大概是听到天子两个字有些神经过敏而已，下意识就联想到了当年的心理阴影。
但出乎意料的事却发生了。
“嗯……朕知道。”
沉默片刻，夏素言平静道：
“你只是想表达你并没有忘记那些年而已……只是你的爱好和审美观都是以始皇为基础所铸造，所以，连你自己都没有察觉，你喜欢上朕长大后那个模样的理由，只是因为太像她罢了。”
不知为何，这一次，她和顾晓霜一样选择了用始皇来称呼自己的母亲。
顿了顿，她继续道：
“而且，不单单气质那么像，还是她的女儿……更能让你兴奋吧？”
兴奋个鬼啊！十二年不见，我在你眼里已经从狐狸的死党，变成想要把你和始皇全都要的人了吗？
但纵然心中吐槽不已，素言的话还是戳中了顾晓霜心中的某处软肋，那是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真相，正如素言所说，即使她本身没有察觉，心中对武帝“完美”评价的标准，其实还是来自于始皇。
该死，这都是什么事啊……
顾晓霜感觉有种前所未有的头痛，这种话题，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就算把她扔回亚空间都比这强十倍还多。
亚空间里，十二年前的素言，因为要面对摄政王的危机，对她和始皇的感情还是处于不管不问不干涉的状态，甚至还会主动把她往始皇怀里推，唯一的要求只是“不要吻母亲”……而现在的素言，暂时失去了外敌威胁，性子也在这些年的坎坷磨砺中变得难以琢磨，不单单是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更重要的是顾晓霜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是压抑的愤怒？还是深沉的嫉妒？亦或是接受现实的漠然？
总不会是隐藏已久的愉悦吧！
但纵使可能雷区遍地随时可能被炸飞，顾晓霜还是得硬着头皮去解释，她斟酌了一下用词，苦笑道：“你太敏感了，素言，我……的确是对始皇有些不太一样的感情，但从来没有想过因为你是她女儿的身份而有什么所谓的……兴奋。”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说的最艰难的一句话，边说血压边急速上窜。
天子少女静静地凝望着她，一时没有说话，看不出究竟接受这个解释没有。
漫长的沉默，直到顾晓霜快要忍不住再度开口时，她才看到了夏素言的笑容。
是的，笑容。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在顾晓霜的视线中，夏素言的嘴角确实微微扬起，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只是那笑容中，满是无奈和自嘲的意味。
“果然……那些年的事，你全都知道了吗？”
她轻声道：
“——甚至包括我很早就知道你喜欢母亲这件事，我隐瞒的过去，你都在那个梦境里知道了吗……是梦境里的我，亲口告诉你的？”
预料之外的话题转移，让顾晓霜甚至一时忽略了素言忽然改变自称这件事，她愣了一下，随后瞳孔微微缩起。
等等，素言还没有亚空间的全部记忆？她不知道两人在祖龙阁决战前的最后一次会面，和对主动推动妲己和她加深感情这一计划的坦白？
当顾晓霜反应过来这个事实的一刹那，刚刚的对话脉络便瞬间变得清晰起来，为什么感觉素言的态度一直有些怪怪的，从消失的笑容到难以琢磨的眼神再到莫名扯到始皇上的话语——现在的素言，理论上是生命中第一次和她谈起她喜欢始皇这件事吗？
卧槽。
顾晓霜忽然感觉自己被轩辕剑砍死的概率又高了一大截。
“你原来还没有苏醒那些记忆吗？”
顾晓霜眼皮微微跳了跳，“尼采到燕京的第二天，祖龙阁之战前的会面，在使徒血脉检测大会旁边的商场，我们的那段谈话，都没有记起来吗？”
在她的视线中，夏素言轻轻地摇了摇头，依然带着那份有些无奈的微笑。
“我只记得最后的一幕，那大概就是你说的祖龙阁之战吧？其她的东西只有很朦胧的印象，暂时还想不起来。”
她顿了顿，不知为什么，沉默和犹豫了良久，才带着微笑道：
“梦境里的我……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呢？”
说了很多，譬如妲己是你选中的那个人，譬如你每天晚上其实都没睡着，一路跟着从第一夜围观到最后一夜。
还有没说但被我知道的，譬如你小时候很喜欢画始皇跟我在一起接吻的油画，还是几十上百张地画，还被始皇给看到了……而且至今我都不清楚那是为了蒙蔽摄政王，还是真的兴趣爱好。
总之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算说了。
但顾晓霜现在什么都不敢说。
她看着天子少女的微笑，感觉一股凉凉之气从脚后跟飘到了头发梢。
——别的还好，要是知道那些油画被她给发现了，万一素言心里冒出来个杀人灭口的想法怎么办。
但正如墨菲定理所言，如果你作的死有可能让你真的死，那你就死定了。
“那些画……”
就这样，在顾晓霜僵硬的表情中，带着有些复杂的微笑，天子伸出右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然后轻声道：
“——喜欢吗？”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相隔两个不同的空间、不同的时代，却有一对相似的母女，对顾晓霜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喜欢这些画吗？
仿佛有始皇复杂的声线跨越空间再度落入顾晓霜耳畔，这一刻，她的眼前像是又闪过了那些只看到过一次、但却终生难以忘却的画面。
——在紫禁城的鹅毛大雪中，在祖龙阁的除夕之夜中，在皇家学园的落叶长街上，在雪白大床的褶皱床单间……亲密拥吻的女人和她怀中的少女。
“……”
顾晓霜微微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喜欢。
依稀记得，这是在始皇白皙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后，她说出的答案。
她内心深处的答案。
当然喜欢，她不知道素言究竟是出于莫名的兴奋还是单纯的伪装才画下这些画，但那些画真的很用心，每一幅都是精雕细琢所成的完美之作，翩然传神，令人一瞬间就能代入到画里描摹的美好幻梦中去……对于她而言，这怎么会不喜欢呢？
但此时此刻，她又怎么能够对面前的少女说出这句话来？
被鉴赏者称赞，是每一个创作者的梦想，但对于素言来说……天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才画出来那些画的啊？
漫长的沉默，波澜在顾晓霜的心间起伏，直到夏素言的声音再度响起，才终于唤醒了她。
似乎是长久的沉默让她得到了答案，夏素言没有再继续追问。
而是带着复杂的微笑，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做了吗？”
她抚摸着顾晓霜的侧脸，轻声道：
“——在亚空间的梦里，你和始皇……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