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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尾草、薰衣草……百里香、安息香……)

彷徨。

街道的黑血与弥漫的寂默。

行走。

遗弃在路旁的恶臭与吱喳啃食的声音。

凝望着溶解在水中的忏悔,伫立在昏暗的教堂祈祷。

身体在腐烂。

烧尽的焦糊与松脂的香气。

钟表在摆动。

黑裙白发的少女戴着骸骨的面具。

[不论是老还是小,徘徊于此地都将被一视同仁。]

[不管是我还是你,黎明终将被埋入地下六英尺。]

无数模糊的片影在颤动的虚无中疯狂地闪过,其中有覆盖着一层灰暗的人与物,也有从明朗中逐渐褪色的草药与缥缈的火光。

以及一个喃喃的声音,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说,他要继续埋葬。

他说,他要继续寻找。

那个人是。

(是……)

无限的黑暗蔓延又收缩,直到记忆中的呢喃戛然而止的那一刻,仿佛穿刺灵魂的耳鸣在朦胧的视野中开启了一线光芒。

(……我?)

各种草药与松香混合的奇异味道传来,紧接着是土砾滚落的声音,不知不觉,眼前的光芒越来越大,等到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抬动着头部,从周围日落的昏黄之下一点一点地坐起了身体。

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掉落,随着他的动作窸窸窣窣地不断落至身边的地面发出微小的声音。

相比一开始空荡荡的混沌,意识与认知已经在声音与气味的刺激下开始复苏,还有对身体的控制。

就这样,未知的片刻过后,他从一片似乎静止的枯草与树木的背景中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那是一张包裹着皮革长手套的手,来自漆黑的布料边,上面留附着许多干燥的土尘。

最早浓郁的芳香已经不再能闻到了,此刻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尘土与草叶枯干的单调气味。

想到这里,他继续看向了手臂同侧的身边。

就在自己长袍的近处,有一根同样漆黑的长手杖半嵌在土层中,大概是经过了无数岁月的洗礼,原本精致的杖身已经有了许多开裂的痕迹,顶端盘嵌形成花纹的银色金属也已经变得脏黑。

他接着转过头。

就在紧邻的另一边,几乎被土层掩埋的是一个油灯,也许是同样过去了很久的原因,其中的灯油早已枯干,外壳也锈蚀损坏失去了使用的价值。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提灯表面的脏污,很久很久。

有某种未知的记忆想要从脑海的虚无中浮出,但每次即将闪过的那一刻,它就会像一团气泡般破碎,转而无声地融入周围。

最后他选择了无视。

在将手拨动着扫开手杖表面的尘土后,他握起了半埋的杖身。

多余的尘土纷纷从暗银的纹路与黑袍的皮革间洒落而下,最后,他在寂静的大地上缓缓用手杖支撑着站起了自己的身体。

借助着始终昏暗的夕日,他无言地看向了身后。

原本他所待坐的地方只是一片由土崖塌方所构造的荒芜土堆,因为他的起身才将其中的一部分推落至了两旁,就像是一个阴影下被遗忘的墓穴。

(我,睡了很久。)

他抬头看向了周围。

早已被习惯的阴霾中,被落日照亮的树木只在死寂之下留下了一片歪曲的黑枝,仅存的少数枯叶也呈现着一副摇摇欲坠的状态,和快要无法遮盖地面的干枯草叶一样看不出任何生机。

(瘟疫在扩散,还要前进,将死者埋葬。)

想到这里,他拄动着手杖,缓慢迈步走向了更远的地方。

那是林中的黑暗所在。

没有鸟鸣的声音,没有溪流的响动,一切都仿佛在这片天空下死去了,只能听到他踩过干涸土层的声音。

不过他依然不断地前进着,看不出任何的迟疑与迷寻。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踏过一段稍有开阔的路程后,他在满目的枯枝中看到了一座由平台呈多边形盘旋而上的镂空高塔。

虽然其高度无法比作连向天空,但也够他点数一会。

塔身似乎是由某种他从未见过的材料搭建而成,整体呈现的风格也不是任何他所熟悉的,一片片透明的玻璃作为地面,同时还有一座高桥在盘旋的塔身间连接向另一边无法看清的枯林中,与这片仅存凋亡的黑暗有些格格不入。

(指引的神迹。)

只是将视线多停留了一会,他就继续踏下了脚步,不再抬头地前往了高塔的下方。

就像他醒来的那块荒芜的土地般,越是靠近高塔,附近的树木也越是开始变得稀少。

黑夜即将到来,迟暮的日光也快要落去。

漆色的帽檐之上,无数无光的枝丫伸向天空,也有无数渐暗的光影在长靴的脚下斑驳。

[主惩罚我们,降下诅咒,将使者化为瘟疫,将鲜血化为毒膏。]

刹那无尽的恍惚之间,似乎有那么一刻,他已经不再能听到自己那唯一回响在这片死寂中的步音。

[以身受难,以难度身,抛舍身外之物,方能从原罪中解脱。]

[我们自愿忏悔,我们自愿将一切交于弥赛亚。]

[我们在此虔诚地祈祷,愿主将救赎的道路显现在眼前。]

终于,在从最后一片由枯枝投下的阴影中走出后,高塔那盘绕的楼梯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主什么都不需要,我们每个人都是弥赛亚。)

万籁俱寂,触碰着白色的裂痕与深邃的空洞,无声的夕光照亮了他鸟嘴面具上的那隅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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