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维从来没有想过做英雄，他只是看到这些因为自己的过失而被折磨奴役的人们后，想要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消灭那些奴役者，然后还这些魔族奴工们自由，自己也能稍微赎罪——哈维的想法很好，但可惜，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完全没有没想到，这份轻率带来的惩罚来得如此迅速，几乎让哈维有些难以招架。

更糟糕的是，这次前来的不是什么无名小将，而是游侠元帅塞西莉亚本人。

“报告，塞西莉亚大人，精炼厂已经被炸毁。”

“塞西莉亚大人，我们找到了部分护矿的圣骑军士兵尸体和他们的装备，地上有很多的脚印，但是没有找到那些奴隶。”

传送装置由于并不完善，当巨舰从出现到完全脱离时空扭曲的这一个小时里，其实仍在时空裂隙之中，对外借情况一无所知。

对于搜索队来说，他们所能找到的只有尸体和残骸，以及大量意义不明的痕迹。

“继续搜索，十万奴隶，还能跑了不成！”塞西莉亚坐在自己位于舰桥的宝座上，骷髅面罩之下的锐利双眸透出残忍的寒意“我会把这些愚蠢反抗者的尸体钉在十字架上，从这里一直延伸到魔都旧址。”

她的话语低沉而沙哑，充满威慑力，即便是在舰桥上的船员们也是不由得一哆嗦，因为了解塞西莉亚的人都明白，这是一位残忍，强力，言出必行的铁腕统帅，她会这么说，就一定会这么做。

“塞西莉亚大人，要不要把这件事通知卡斯兰娜大人。”

“不用，这会儿那家伙肯定忙着和那帮老家伙勾心斗角，告诉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不过是一群奴隶而已。”

天生与死亡为伍的塞西莉亚虽然不是魔女茶会的成员，但是实力比卡斯兰娜和丽兹都要强，不加入，只是因为不想加入，相反，卡斯兰娜努力想要把她拉拢进魔女茶会，成为自己的助力。

但塞西莉亚对此并不感兴趣，她只渴望更多的死亡和杀戮，以此取悦她所信奉的神明。

“我累了，等找到了那些叛乱者再叫醒我。”塞西莉亚说着，意兴阑珊地离开了舰桥。

所有人头顶冷汗直冒，因为他们都知道这话的另一层含义——如果在塞西莉亚醒来前还没有任何消息的话，倒霉的恐怕就是他们中的某些人了。

不过，想要找到哈维等人并不容易。

纵然这座上古要塞并未完工，武器系统几乎为零，但作为防御工事的基本功能已经具备，庞大的内部空间足以容纳所有人，即便被发现，融合了科技与强大地狱魔法的防御结界也能抵挡至少数日。

哈维解除了部分仓库的时空静置，开放了屯兵的军营区，用于暂时安置这些魔族奴工们。

依然是在那些年长魔族的协助下，所有人有序地领取食物和生活用品，现场井然有序，没有发生混乱。

人们满怀着对哈维的感激，暂时放下心来，吃一顿久违的饱饭，然后好好睡一觉。

但哈维却根本睡不着。

敌人就在外面，而且还是几乎无法战胜的强敌。

哈维过去在萨罗帝国筹备组建的这些机动打击舰队的时候，各方势力其实就进行过相当复杂的拉扯，主要分歧点就是各势力能够拥有的舰队数量。

最后，禁军拥有一支舰队，卡斯兰娜的圣骑军和常备军总计掌握五支舰队，几名大领主掌握三支舰队，剩下的一支就属于塞西莉亚麾下“死神军”的第九舰队。

和卡斯兰娜的“圣骑军”一样，“死神军”也是借着和魔族战争的机会，由塞西莉亚组建起来，名义上属于正规军，实际上是私人武装的这么一支队伍。

规模上，塞西莉亚的死神军总共只六个万夫团，其中一半都在这三艘战舰里，比圣骑军要小得多，但是死神军由于其狡诈无情的作战方式，残忍血腥的恐怖杀戮，使其拥有的震慑力却远远超过任何一支萨罗帝国的武装力量。

出于讨好塞西莉亚以及实用性两方面的原因，卡斯兰娜优先把最优秀的人员和最精良的装备都配属给了死神军，使其战斗力更加强悍。

哈维很清楚，如果这里被塞西莉亚的死神军攻破，所有人都必死无疑。

为什么事前没有考虑这些？为什么没有在行动的时候遮断通讯？为什么不先启动要塞内可以隔绝传送的重力阱？

现在所有人都会死……而且落到死神军的手里，死法绝对无比痛苦凄惨。

自责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哈维心如刀绞。

只是哈维不能表现出来，他努力给所有人希望，努力让所有人平静下来，仿佛他已然成竹在胸。

当所有人都平静入眠时，哈维这才让绝望彻底压垮自己，蹲在主控室的一角抱头哭泣。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他无法想象当敌人攻破大门，闯入要塞内，向这些手无寸铁的魔族们挥起屠刀时，会是怎样的惨景。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而起，所有人都会因他而死。

哈维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

有一瞬间他甚至在想，现在要不要自行了断……

“蹲在角落里哭得像个娘们，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教授啊。”话虽如此，可塞琳的语气却异常温柔。

哈维把头埋在双膝里，不愿抬头：“你为什么要留下。”

“如果遇到事就跑路，那还算什么‘把一切都交给你’呢？”塞琳说着，走到哈维身旁，两人并肩坐在地上，将一块夹着黄油的面包递到哈维面前“还没吃饭吧。”

哈维摇摇头：“没胃口。”

“那可不行！”塞琳将面包硬塞到了哈维手里，又抓着他的手，硬往哈维嘴里怼“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吃饱喝足，不然哪有力气战斗？拿着！就当是药，给我吃！”

哈维拗不过塞琳，勉强咬了一口，潦草地咀嚼了几下就囫囵咽进肚子：“谢谢你……但是这次……你真不该留下的……”

“所以，你要放起了吗，教授？”

“我不想放弃，但是……但是外面可是死神军啊，十几台机甲根本不是对手，而且还有这么多人……我……我……”

哈维越说情绪越激动，呼吸越发急促，到最后语无伦次，说不出话来，

“喝口水吧。”塞琳将水壶递给哈维。

哈维灌了一口水，调整了一下呼吸，他发现塞琳意外地平静——不同于那些还不知道情况有多糟糕的魔族奴工们，她什么都知道：“你不害怕吗？”

“害怕？哈……我为什么要怕？”塞琳轻松一笑“我不知道什么死神军，我只知道，黑暗匠神的传人，世上最伟大的学者和工匠就坐在我的身旁，我坐的地方是一座上古科技打造的要塞，还有近十万支持他的人，你说，我为什么要害怕？”

“你……”被塞琳这么一说，哈维似乎也找回了一点点的信心，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但这微笑很快消失了，因为哈维知道，情况没有塞琳说的这么乐观“那些战舰是我打造的，死神军的装备是我设计的，塞西莉亚更是……就算把这里的所有的复仇之魂机甲全部激活，最多也只能抵挡住站舰上搭载的陆军，至于那三艘战舰……我现在根本没有办法。”

“你看，这不就有办法了吗？把这里的机甲全都启动起来，不就……”

“不行！”

哈维断然否定了这种可能。

塞琳不解：“为什么？”

“因为启动这些机甲必须是灵魂，启动一台幽冥行者需要一个灵魂，一台幽冥骑士是两个灵魂，其中一个作为额外燃料，一台幽冥战将更是需要四个，我到哪里……”

塞琳沉默了片刻，语气忽然变得严肃：“灵魂，这里不是有很多吗？”

“什……”哈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塞琳，短暂的目光交汇中，他从少女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冷酷，随后猛地摇头“不行！绝对不行！我是为了救他们，怎么能……”

塞琳面不改色：“你救了他们，但是他们也需要自救。”

哈维愤怒地站起身，指责道：“你是在让我杀人！”

塞琳平静地回应道：“我没有让你杀人，你可以明确地将情况告知他们，然后问一问他们，有多少人自愿作出牺牲。”

“不……”

“或者就像你说的，大家一起死？”

哈维握紧拳头，紧盯着塞琳，两人默然对视。

纵然极不情愿，但哈维知道，这是所有人现在唯一的生机。

哈维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你呢？你愿意牺牲自己吗？”

塞琳坦然地张开双臂：“呵呵，虽说这一天来得比我想象中早了一些，但如果你需要的话，那就动手吧。”

“……”哈维不可置信地看着塞琳——如果说之前她有可能是在掩饰，是在欺骗，但这份生死无惧的坦然，却是无法伪装的，他扭过头，一拳砸在了墙壁上“唉！”

这是一个痛苦的抉择，也是惟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