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更换了主人。她轻启朱唇,用静谧的女声吟唱起圣神的咒语……仿佛岁月在歌唱,滴滴答答,看,冬天来了。

(勒莉尔·科苏墨——《对亚兰亚岛及过往的片段追忆》)

毒虫如洪水般汹涌而来,它们竞相攀爬,如黑泥般蠕动着,流动着。两位魔女先是用火,却将它们炸得到处都是,于是又用冰,将这些前赴后继者层层冻结。魔女从奥兰中获得持久的能力,将元素化作风暴向外推进,甚至要比督战队轰击西林斯堡时的势头更为夸张,然而梦境的力量却更胜一筹,它的造物无穷无尽,魔女们并不能完全阻挡毒虫的侵袭。

虫子的尸体在周围堆积了起来,他们能够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雨切将少女拦腰扛起,他挥着手里的剑,将那些突破重围的蛇虫尽皆斩毙。亚特美尼的巨型利剑时不时地从空中落下,溅起无数飞沙走石,而为了避免少女受到伤害,他只能用身体作为抵挡——而即便有着屏障的支撑,他持剑的那一侧身体也早已变得伤痕累累。

一条毒蛇叮在了他的小腿上,他只能先将剑插在地上,十分粗暴地将它扯下,摔烂它的脑袋。

“你这样早晚会撑不住的!”冥德拉在他头顶大呼小叫着——如果不是他在监视着亚特美尼的动向,雨切和伊芙也许早就被那柄利剑劈得粉碎了。

“多谢提醒,我居然都不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雨切喘息着,却还在开这种玩笑。随后,他又对站在前方的两位魔女喊到:“喂——你们有没有一种感觉,这里的空气好像有些古怪……我感觉自己都快要睡着了。”

丝翠琪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也有这种感觉?我还以为是施法过量引起的……”

“咱们恐怕是要栽在这里了。”勒莉尔强忍着手臂的疼痛——她也受伤了,“恐怕,奥提格亚并不是想杀掉我们,祂是想控制我们,让我们变得和那位亚特美尼一样。”

“如果真是那样,还不如趁早自我了断。”丝翠琪说。

“巴莉,你自己逃吧,别管我们了。”勒莉尔又对小龙冥德拉说道。

“我……”冥德拉有些犹豫不决。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没有片刻休息的余地,他们结束了谈话,再次投入到了战斗之中。

伊芙趴在骑士的肩膀上,事实上,她仍能听见队友们的交谈,也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然而她对这些事却都没有实感,她不感到害怕,也不想抵抗。

雨切并未留意到少女口中的轻喃。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问那个声音。

狄法芬:“这其中自有很深的理由。”

伊芙:“有何代价?”

狄法芬:“代价自然是有,但不用你来付——早已有人替你开好了条件。”

伊芙:“是伊芙特罗娜?”

狄法芬:“总之,那人说过要对你保密。”

伊芙:“你要怎么帮我?”

狄法芬:“东方有一棵树。奥提格亚将祂的意识投射进了人类的躯体,而我们也可以借用那棵树的能量——它汇集了人类的学识与千万种思欲,而我作为中间者,为你分享我的眼界与思想,让你借此得以消化它的那些关于领悟的力量……”

面对如此困境,伊芙只能抓住眼前的这根救命稻草——即便她很疑惑,为何追杀他们的会是奥提格亚,而帮助他们的反而是狄法芬……她想,也许对于圣神来说,龙族的战争从来都与人无关,人类只不过是恰好卷入其中,只是一种契机。

她那时并不清楚,奥提格亚正是被狄法芬的气息引来的。

他们仍在奋战。粘稠的血洇染了骑士的衣装,使得他那身白衣变得触目惊心,然而他并不屈服,他的眼中反而更添希冀——对他来说,那可能降临的不期而至的死亡,不是终结,不是解脱,而是一种目的……又或是圆满。

虫子的尸体在他们脚下堆积,踩在上面咯吱作响,勒莉尔扯下爬满毒虫的罩袍,一把火将它烧了个干净。这位清水堡的第三代魔女倒不像她的搭档那样畏惧死亡,毕竟她年轻时就热爱冒险,去过环形大陆的许多地方,有些事她要比丝翠琪看得更透彻。

“咱们要死在这种恶心的地方了。”勒莉尔笑着对丝翠琪说。也许是受到了孢子粉尘的影响,她也头晕得厉害。

“别说这种话。”感觉到身旁同伴的泄气,丝翠琪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咱们谁先睡着了,还站着的就帮忙补上一刀。”她抬起头,看着远处那张巨大的脸,“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我不得不给你泼一盆冷水——即便你死了,奥提格亚也还是能操控你们的。”飞在雨切身边的冥德拉说。

勒莉尔回过身,朝骑士那边望去,她看到伏在雨切肩上的少女,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们并未注意到,少女的身体正在散发着微光。

雨切挥着剑,几乎只凭借意志在支撑,他的右耳正在流血,而身上的伤更是不计其数。

他想起第一次与伊芙打照面时的场景——这位土匪头子骑着白马,将那唾手可得的猎物拦腰抱起,结果意外地吃了个大瘪,彼时今日,这场面看着倒是有些相似之处。

想到这里,他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勒莉尔仍走在最前头,不断开拓着新的道路——她与丝翠琪无法消灭来自所有方向的虫群,所以每次只能选择薄弱处突破,并完成突围,雨切跟在她们后面,也走了很远。

被困在造物盒子中的几个人类,逐渐耗尽了心力,亚特美尼注视着他们,再度举起了手中的剑。

出于疲惫和绝望,他们停下了脚步,看着不断涌来的虫群与高悬的巨大利剑,他们终于还是认命了。

因而,狄法芬选择在这时出手。一抹不易察觉的白光在他们脚下逐渐晕染开来,让那些毒虫有所畏惧。雨切拼尽了力气,再次挥出了一剑,将冲向他们的最后一条毒蛇的脑袋砍了下来。

这位骑士目视着那柄指向他们的利剑,他感觉肩膀上的重量正在变轻,他以为那是孢子粉尘带来的幻觉,但这种感觉到最后却越来越难以忽略了——直到少女脱离了他的掌握,飘飞了起来。

他转过身,惊讶地望着白发的少女,他的手仍扶在她的胳膊上,仿佛是怕她从半空坠落。

少女看着骑士,她的目光中夹杂着温柔的歉意。

蛇虫在被白光驱散,像是遭到了剧烈的烧灼,它们的身上冒出了烟尘,直到重新变回了孢子粉尘,又如晨雾在朝阳中慢慢融化。

两位魔女这才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长发挣脱了束带,在空中轻盈地飘散着,露出纤细而雪白的颈项。她的双眼依然清澈,却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样子——那是一对灿烂的银色瞳仁,有着如宝石切面般的闪耀光芒,和龙族一般的十字瞳孔。

骑士的手从她的肩膀滑落,可他又心怀不舍地拉住了她那纤细的手,触及之处有些冰凉。少女的身体漂浮在空中,像一只妖精在散发着微光,她对他说:“辛苦你了。”

那声音夹杂着一种奇异的能力,像是在安慰,像是在感激,又像是在下达一种命令,总之,雨切松开了手,让少女以及她周身的白光一同向着更高处飘去。

巨大的亚特美尼看着那团微小的白光,眼中第一次露出富有人性的神情——他感觉到了困惑。这位屠龙者将魔力灌注于剑柄,使得那用于屠龙的剑再次延展至远方,去斩击他的敌人。

伊芙转过了身,她的身姿轻盈,衣摆飘摇着,她身上的一切像是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她抬起手,于是一柄剑从远处飞来,被她握在了手中——那是在刚才不慎遗失的佩剑。

面对亚特美尼的攻击,她没有躲闪,而只是将手中的佩剑轻轻一挥,只听一声琤瑽的巨响,那剑身便如浪花击打在了礁石上,立即弯曲向了另一侧,击中了他们身后的一棵不见顶的巨树。

伊芙继续向上空飞去,直到可以平视亚特美尼为止。她的心中宁静至极,就好像窥探到了伟大生灵眼中的永恒——仿佛在这一瞬感知着世界的一切,理解了时间与万物——她成为了祂。

天空发生了变化,乌云在他们头顶凝聚,如铅,如墨,少女举起她的银色佩剑,让纯白的冰霜覆盖着剑的表面,让雪花在其上绽放,让这柄细长的侧剑变成一柄巨大的十字长剑。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她原本看不懂的咒语吟唱了出来,她的思想、她的声音在此时跨越了时间,又重合在一起——狄法芬借她之口,将奥提格亚的世界改换了面貌。

像一曲来自远方的合唱,诉说着人类所不能理解的伟大。

“狄·法芬……白芒的梦藤……”冥德拉望着那名正与巨人对峙的少女,心中震撼不已。

而在他身旁的三个人类——他们甚至无法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

魔女们的奥兰坠落在地,那些风露威制品正在凭空消解,包括她们口袋中的月船币与手上的戒指。而随着这一切一同发生的是,针状的“雪”正在从空中落下。

亚特美尼将长剑延伸出去,再一次攻击了她,而这一次,伊芙只挥了次手,他的剑便不能触及到她。白色的针状物附着在他的剑上,它们增生着,向外延伸出更小的枝杈,其中蕴含着分形的规律,如一片片绽开的雪花,它们填充进剑身的缝隙之中,使其不能再展开或是收回。

更多的雪落在了地面又或附着在树上,那是狄法芬独有的梦藤——它们滋生着,瓦解了苔藓与蕈类,将它所触及的一切都化作了白霜,令世界变得白茫茫一片。

树木咔咔作响,不堪重负与挤压——先是树冠,然后是枝桠与树干,它们层层碎裂,倾倒并倾泻在地面上,化作一大摊白晃晃的冰雪。显然,奥提格亚的梦境正在崩塌,不仅是树木,就连他们脚下的岩石也在白芒的侵蚀下碎裂开来——一切崎岖都被这可怕的伟力压碎、抹平,于是,世界到最后就只剩下了一片不见尽头的白色冰原。

亚特美尼的身躯在此时显得更加巨大,他的脑袋埋在雾里,仿佛触及到了最低矮的云层,他挥舞着他的那柄变了形的长剑,朝着那只浮在空中的“蚂蚁”砍去,然而,还未等他的手臂落下,白色的霜雪就已经覆盖了他的半边身体,沉重与痛苦让他失去了平衡,朝着前方半跪了下去。

少女抬起那柄比她自己更为高大的十字长剑,朝着亚特美尼挥出一击,白色的气刃带着霜雪的腾腾白气,慢悠悠地落在了巨人被冰雪覆盖的一侧,将他被冻结的手臂击得粉碎。随后,她又伸出手,朝着他肩头的翅膀轻盈一握,一团巨大的龙爪虚影便出现在他的身后,将他羽翼和骨头折得粉碎。亚特美尼仿佛被伤到了痛处,他凄厉地咆哮起来,那声音听得在下方观战的三人一龙心惊胆战。

这巨人拼了命地挣扎着,他的羽毛被紫色的血液染湿,那些花白的绒羽也被扯落,飞散了出去,伊芙见他露出这般发狂的模样,于是松开了手。

这时,她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声音——狄法芬说道:“别用蛮力,要运用你的想象力。”

“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少女仿佛是在自语,她并未意识到那是来自圣神的教导。

“驱逐他吧。”显然,狄法芬并不想和一个小姑娘争论什么。

“你的意思是……要赶走他?”

“奥提格亚并未真正死去,他如今依附于一个人类的躯体,终于寻得了一丝理性。”狄法芬的声音在伊芙听来,既不像男性也不像女性,甚至都不算是中性……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物在说话?她想到,祸革曼宁与天克安敌斯交流时,自己并不能听到他们谈话的声音——或许那是一种人类听不见的声波频率。

“可他却是想用这种理性杀死咱们。”伊芙说。

她并未注意到,自己刚才是在说“咱们”。

作为一种保护措施,虽然狄法芬设立了思维屏障,但由于伊芙的实力实在是过于弱小,使得两者的灵魂仍有融合的趋势……又或者说,是她的意识正在被这位圣神所消化。

“时间不多了,将他困在维度陷阱之中,这就足够了。”

伊芙按照狄法芬说的那样做了。她挥动长剑,在身前虚划了一道,于是时空改换了形状——狄法芬的意志令她暂且得以理解眼前这复杂的空间——只见,亚特美尼与他们之间的空间向外延展着,速度越来越快,就仿佛是冰原与云朵正在被拉长,直到他们去到了无限远处,彼此再也看不见对方为止。

两位魔女敏锐地感觉到,周遭的元素与魔力都在不断地朝着这位少女身上汇聚。如果把对元素的感知形容成一种声音,那她们只觉得自己此时已经成了聋子——世界安静得可怕,就好像声音从未存在过一般。

少女落回了地方,她的长剑变回了银色侧剑的模样,白色的冰原正在向内收缩,在某一刻,他们听到了河流的声音。

树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再度从梦境返回了现实。

而随着白芒一同消散的,还有伊芙发丝上的雪白——她的长发又变回了最初的模样,如夜空般的幽静的黑色。

雨切瘫倒在地上,他将自己的剑扔出了老远,就这样仰面望着天空,脸上露出了疲惫而满足的笑。

他所有的疑惑与顾虑,都在此时烟消云散。

少女走到他的面前,朝他伸出了手,瀑布般的黑发散落开来,她的眼睛像是在发光,如就像那时一样。

“走吧,刚才是你救了我,这次我来背你好了。”她好像很开心。

也许这就是后来最令丝翠琪气愤的一点——他们几人拼死拼活,最后总算摆脱了险境,可这位大小姐却说,她对逃亡途中发生的事没什么印象,所以一点也没觉得害怕。

雨切翻了个身,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没有去接受伊芙的帮助。这位骑士忍着身上的剧痛,弯腰捡起了温兹娜赐予他的那把宝剑,并说道:“走吧,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咱们还能赶一段路。”

“真没问题吗?”伊芙快走了几步,去到了他的身旁。

“别问了,先找艾琳德她们要紧。”雨切的态度不冷不热,他甚至还转移了话题。

“他伤得不轻,一会儿咱们生起火,给他好好包扎一下,伤口需要好好处理,也不知道被那些毒虫咬过之后要不要紧……”勒莉尔说,她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此时已经结痂。

“这一点倒是可以放心,毒已经被清理过了。”伊芙说。

“所以你刚才……是怎么回事?”终于,勒莉尔问出了这个问题。

“简单点说,就是借用了深空之树的能力。”按照约定,伊芙并未透漏有关狄法芬的消息。

“宁芙的能力?”从直觉上说,勒莉尔仍有些不太相信,“我从没听说过,宁芙也能和圣神打一架。”

“那就说来话长了,咱们还是先走吧。”对此,她只能含糊其辞。

在去往河下游的路上,伊芙从内衬口袋中掏出了那只帕妮送给她的小兔子——软塌塌的,里面的风露威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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