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秦鸦进行新一轮精神评估的日子,也是他在切尔诺贝利研究所第六周生活的第一天。

研究所可真是个好地方。

这里的研究员们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除了偶尔会用很奇怪的表情看秦鸦以外几乎就没什么缺点了——不过这也怨不得他们,谁让秦鸦“失忆”了呢,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问。

还好,秦鸦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

甭管那些研究员以如何怪异的态度看待他,他都愿意相当自来熟地,甚至称得上殷勤热切地与研究员们打交道。

别人口渴他倒水,别人肚饿他盛饭,别人累了困了他就贴心地递上枕头。

再找不到比他更乐于助人的好孩子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吃了秦鸦的嘴短,拿了秦鸦的手软,所以原本几乎都对秦鸦敬而远之的研究员们慢慢都跟秦鸦变得熟悉起来。

也正因此,秦鸦很快就得以从他们的描述中一窥这陌生世界的全貌——

不同于被科学光辉照耀的地球,这片陌生的世界被名为“神秘”的雾霾所笼罩。

居住在浮空岛屿上的有翼之民,精于锻造冶炼的矮人,神秘的海裔,精灵,血族……

世界并非被人类主宰,相反,拥有神秘力量的幻想种才是世界的掌控者,在新历开始之前,唯有人口数量能拿得出手的人类只配蜗居于一隅,在贫瘠的土地上艰难求活。

倘若历史在这既定的道路上运转下去,那么等待着人类的无非是灭亡,或是沦为某个强大种族的附庸。

然而,某天,滚滚前行的历史之轮忽然碾到了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在短暂的颠簸后,或许是因为那颗小石子的缘故,历史的流向,改变了。

“那颗不起眼的小石子,名叫科学。”

一位研究员严肃地向秦鸦宣告:

“人类从未被神明青睐,被幻想种们视为恩赐与奇迹的一切神秘从未向人类伸出橄榄枝,明明在那些幻想种面前它是人尽可夫的**,但面对人类的祈求,它却变成了要立道德牌坊的贞洁烈女。”

“不过没关系。”

“既然它不愿意给的话,那就由我们人类自己去拿!”

“最初我们诞生于旷野中,便吞吃雷与火,雷与火不能满足我们的胃口,便撕裂大地,榨取石油,**这黑色的血,到现在我们已经开始向微观的尺度进发,向原子索取力量。”

“解析,研究,实验,榔头与铁砧不行就用切割机,用手术刀,用显微镜,用高压电镜,用核磁共振,用粒子对撞。”

“神明不愿赐福于人类,那我们就把祂从神座上拉下来——”

“我们是人类,我们曾一无所有,渺小至极,但如今我们吞噬山川,畅饮海洋!”

正如这位研究员所说,在旧历末期,人类以其他族群难以想象的速度强盛起来,如今人类已然崛起,至少在明面上,人类已有能够与幻想种们分庭抗礼的资格。

然而威胁人类存在的并非只有幻想种们,还有天灾。

长生祸,古神,深渊——用以描述祂们的词汇繁杂而晦涩,至今人类仍无法确定天灾的由来——祂们有的只是某种现象,有的却是活物,甚至是概念本身。

而造成研究所科研事故,导致秦鸦“失忆”的,便是某位天灾的力量。

人类无法理解天灾,或者说古神的存在,只是目视便会被污染,只是触碰便会招致疯狂,更何况研究所试图捕捉,解剖甚至研究天灾。

正因此,研究所付出了生命科学科室遭到污染,数十位研究员牺牲,仅剩秦鸦一人“存活”的代价。

秦鸦当初听到这里,只觉得哦豁牛啤。

原来他还想着世界这么大,他要去看看呢——结果在得知外界人类仍被幻想种们敌视,被天灾和古神们窥伺后,果断选择了从心——待在研究所里虽然确实无聊了点,可好歹安全啊!

他可不想刚离开研究所就变成幻想种和天灾们的小点心。

然而现实总是不遂人愿。

对于想老老实实待在研究所里混日子的秦鸦,负责他的心理医师给出的精神评估结果是:

“恭喜啊,小秦,这次的评估结果又是优秀,照这样下去,下个星期研究所就能结束对你的观察,你就能离开咱们研究所,到后方修养咯。”

秦鸦一听就急眼了。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当即说:

“不对!老周,我的精神评估结果怎么能是优秀呢?要不你再给我评估评估?你看我这样子怎么能是精神状态良好呢?”

心理医师老周却对秦鸦的激烈反应毫不意外。

他不慌不忙地推了推眼镜,瞅了眼秦鸦,便语气温吞地说:

“好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因为失忆的毛病没治好对吧?也忘了以前你会的那些专业知识,丧失了能谋生的一技之长,离开研究所该怎么生活呢……”

老周说着,十指交叉,抵住下巴,十足靠谱地又告诉秦鸦:

“安啦,放心,你再怎么说也给研究所立过功,又是因为科研事故失忆的,得算工伤,所以等你到后方修养之后,研究所会给你一大笔钱,足够你过完这辈子。”

不等秦鸦张嘴,老周又感叹:

“真羡慕你,我老早就想退休了,哎,咱们研究所啥都好,就是不太安全,三天两头出各种科研事故。”

秦鸦明白老周这是误解他意思了——可就算很不爽,但是他好像还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于是他只好努力证明自己精神不正常:

“不是,老周,你起码得对你的病人负责啊,你看看我,哪儿正常了?其他研究员可以为我作证啊,他们不都觉得我疯疯癫癫?”

“那是热情开朗活泼,”老周纠正他,“大家都觉得研究所多了个你这样的人挺好的,你自己不也跟我们讲过你家乡的那则小故事嘛——往生性懒惰的沙丁鱼群里放两条爱动的鲶鱼,就能降低运输时的死亡率。”

“我还跟之前判若两人!”

“废话,你都失忆了,还遭到了污染,意识都缺了一块,就算放在咱们研究所实验用的小白鼠里,你都算是重量级,独一份的案例,谁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判若两人算能接受了,起码没变成白痴。”

“那……”秦鸦头脑风暴半天,终于掰扯出来个不算理由的理由,“那我还突然开始哼歌,哼的还都是你们听都没听过的歌!我记得你说过吧,莫名其妙学会了以前不会的技能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周这下终于没当即反驳了,而是迟疑了下才回答:

“对,我是对你说过,莫名其妙学会了以前不会的技能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是被天灾污染的标志之一,舞蹈、歌唱、祈祷或是干脆通晓了未知的语言,一旦发生这样的事,基本就标志着你没救了。”

“可是,”他隔着镜片凝视秦鸦,“在你哼歌的时候,研究所并没有在你身上发现被天灾污染的迹象,而你哼的那首歌,虽然我们都没听过,也没办法找到相关的记录,但是经过检测,它并未指向任何一位天灾……”

说着,这老家伙甚至自顾自哼唱起来:

“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别为我担心,我有勇敢和智慧的桨……”

唱完他轻轻叹了口气,摘下眼镜,用眼镜布慢慢擦拭着,说:

“很好听的歌,但不知道为什么,听了总觉得很悲伤,是因为我听出了孩子对母亲的依依不舍,对未知前路的茫然无措和害怕么?”

“孩子纵使不安,恐惧,也要告诉母亲,不要担心,他可以照顾好自己。”

“然后,孩子要鼓起勇气,扬起快乐和智慧的桨,驾着月亮船,离开母亲的港湾,离开家,面对未知的星空,独自一人踏上孤独的旅程。”

他重新戴上眼镜,看向秦鸦。

不知道为什么,秦鸦竟然觉得这老东西看他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

然后,他听到老周说:

“你想家了,对吧,秦鸦?”

“???”

秦鸦心说停停,我怎么就想家了?我不是我没有您甭瞎说啊!

可老周一脸“我懂你啊”的表情,他看着秦鸦,像慈爱的父亲看着自己叛逆期,倔强又口是心非的儿子:

“我能听出来的,你想家了,你想回家——承认这点其实一点都不丢人,因为无论如何,家都是你温暖的港湾……”

说到这儿,他对秦鸦露出一口白牙,还竖了个大拇指:

“我懂啦,等待会儿我找所长汇报工作的时候,一定帮你多多美言,让所长知道你精神评估结果一直都是优秀,争取让你早点成功退休嗷!”

“……”

秦鸦捂住了胸口。

他血压高了。

他心想你懂个锤子懂!都让你懂完了!我谢谢你嗷,可哥们不想退休哥们只想待在研究所里混吃等死啊!

可面对似乎是真心实意为了他好的老周,mmp这种话他终究还是说不出来,所以他只能叹口气,准备乖乖认命。

大概是察觉到他终于认命了,老周也变得心满意足,他站起来,隔着桌子拍了拍秦鸦的肩,说:

“放心啊,我保证,一个星期之后,你准能……”

忽然,老东西略显低沉的嗓音莫名其妙变得尖细起来,宛若耳语般,他低下头,亲密地,热情地凑近秦鸦,睁大眼睛,低声对他说:

“快跑,秦鸦,快离开研究所,一个星期之后,他们……”

“他们要杀了你!”

秦鸦愣了一愣。

他怀疑自己是幻听了,于是下意识抬起头。

可眼前的老周面色如常,甚至带着和蔼的微笑,他像所有上了年纪但依旧可靠的长辈一样,对秦鸦说:

“我保证,一个星期之后,你准能顺利退休,离开研究所!”

刚刚那尖细的声音仍萦绕在耳畔。

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于是一切依旧平安喜乐。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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