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兰心口微微一颤,在舒黎与姜可卿相处的这几个月里,或许对他们来说混杂着火热滚烫的斑驳爱意。

可她呢?

她什么也没有。

而且姜兰必须得承认,得知了事情的始末的那一刻,她的内心喜悦远远大过了对舒黎的担忧。就好像在面包落地的那一瞬间,仍幻想着涂抹果酱的那一面朝上,最起码她能拥有不足以果腹却可聊以慰藉的甜蜜。

可是现在,当她渐渐从发热的头脑中醒来,剖开迷蒙的幻想,看着舒黎胸口缠绕的绷带。不自觉的回想起从那个西方女人手中接过他时的情景,令人心碎的惨白面容,一双娇唇仿佛轻轻触碰便会支离破碎,还有那紧闭的双眸,轻颤的睫毛,好似忍受着炼狱般的煎熬。

她的心口在这一刹被利刃洞穿,磅礴的情绪从胸膛汹涌而出。

“不,不好看。”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白色的绷带,红唇颤抖。

舒黎愣住了。

恍然。

他抿了抿唇,目光缓缓从姜兰的脸上移开,面色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并未想过姜兰会这样回答,可这个答案却更加合乎他的心意。

“疼吗?”舒黎蓦然问道。

姜兰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后才反应过来不对,她有些窘迫地抬起头,迎面对上了舒黎促狭的视线,在那双琥珀般的眸子中她重新看见了名为温情的东西。

少年矫揉地撅了噘嘴,但在她的眼中却不显得做作,恍惚间更像是她们之间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

他耍着无赖向自己撒娇,可那时的自己却总喜欢不耐烦地把他推开。

“是我受得伤,你疼什么。”他像是为了给自己的观点增添些更为确切的佐证,用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狠狠地白了姜兰一眼。

姜兰却像个毫不退缩的骑士,她从未说出过这样话,甚至从没找过男人,有人怀疑她的取向她也从不解释。

她就像是个新生的孩童,笨拙而拙劣地模仿着她见过的一切,又或是臆想中的情景:“伤在你的身上疼在我的心里。”

果真是老掉牙的说辞,可她却说得那般认真,舒黎有些想笑,没笑出来。

“我原本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关心我。”舒黎平静地开口,可平静的海面下却隐藏着巨大的悲伤的漩涡,浸入他低沉的嗓音中的姜兰,仿佛被无穷冰冷的黑暗海水包裹着,无法呼吸。

他的声音带着丝丝春日午后的暖意,提及的仿佛不是自己的苦痛:“你也好,她也罢,你们总以我取乐,无论身体上的抑或是精神上的。”

“你知道小丑吗?”舒黎扫了一眼沉默的姜兰,平淡地陈述,“人民群众需要笑,国王也是一样。那些人便把拐来的孩子做成怪物,来引人发笑,她们把正常的人变成奇形怪状的人,把正常人的脸变成牛头马面,用残忍的手段打造她们需要的玩具。”

“你能想象到吗?她们将孩子装进坛子里,白天直放,晚上横放,因此这孩子只长大而不长高,压缩的肌肉和弯曲的骨骼慢慢地塞满坛子鼓出来的地方。这样在坛子里过了好几年,到了一定的时候就无法恢复原状了。等到她们认为坛子已经长满、怪人已经造成的时候,便把坛子打碎,让她们引以为傲的作品出现在舞台之上。”

姜兰安静地听着,望着舒黎毫无波澜的面容,她的痛苦不断加深,懊恼后悔情绪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舒黎说的什么她当然知道,当黑夜来临的时候,谁也留不住他那个角落里的白天。要知道,深渊是每个人的深渊。

他绝望,他挣扎,他承受着本不该承受的痛苦,然后坠入那暗无天日的深渊。现在轮到她了,她步入了舒黎的后尘,紧随着他落入了那个同样的深渊。

可她是咎由自取。

“谁又会在乎我的感受呢?”舒黎笑了笑,声音轻柔地自问自答,“没有,没有谁会在乎我感受,就像没有人会在乎那些可怜的孩子一般。她们只在乎自己,在乎这些低贱、卑微的玩具能不能带给她们一丝欢乐。”

舒黎已经很累了,但他还是强撑着疲软的身子说着。

他的语调很轻很柔,浑不在意一般地诉说着那些可怜的、令人悲痛的往事,诉说着他对那些被不公的命运摆布的人们的同情。

可是他真的不在意吗?

姜兰盯着他嚅动的双唇,不止一次地看见那色泽变得有些惨淡的唇瓣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本不该成为被困在囚笼中的文鸟;他本该拥有面对一切的力量。然而这名可怜的少年,终究还是落进了命运早已替他编织好的陷阱中去。无力挣扎,亦无法自拔。

而这一切,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我在乎!”她大声地喊了出来,在黎明时分安静的病房中,金黄灿烂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地打在两人之间,好似一道色彩分明的界限,分割了彼此。

舒黎苍白的脸颊仿佛多出一分红晕,他抬眸望向站在界限边缘的姜兰,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希冀,只是片刻后便熄灭无踪。

就在这时姜兰迈动脚步,一点一点跨越了那璀璨的线条,阳光逐渐落在她的身上像是为她镀一层金辉。

这一刻她就像是从光明的彼岸来到舒黎的身边,她的身上光芒万丈,好像真的要将他的世界染成一片金黄。

“是吗?”舒黎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甜美动人的微笑。

姜兰望着他的笑颜,那自己会用尽一切守护的笑颜,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而后她像是仍觉得这样显得不够端庄,于是拉起舒黎的手,紧紧地握住那冰凉滑腻的柔荑,郑重严肃地起誓:“是的!我发誓!”

“可以帮我一下吗?”舒黎看了一眼,而后微微一笑,“有点冷了呢!”

姜兰这才反应过来舒黎还不曾穿上衣服,她手忙脚乱地拿过上面印满了蓝白条的病服,花了好一阵才替他穿上。

而后姜兰看了眼手中的病服配套的长裤,心跳逐渐加速,有些跃跃欲试。

舒黎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不由白了她一眼,在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中躲过她手上的长裤。

躲在被褥下的身躯来回扭动,在姜兰略觉得有些可惜的目光下,那条原本被他穿在身上的长裤从被子底下丢了出来。

“那么……欢迎来到深渊。”他躺在床上,用像是在道晚安的语气轻柔地说道,随后缓缓合上了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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