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这段小小的打音技巧,便已经晋级,不,甚至超越了所谓的大师级别。

看着那葱白的玉指在长笛上跳跃,仿若翩翩起舞的蝴蝶,让人的思绪也随之迁跃到那蝴蝶翩翩起舞的世界里。

所有人都沉浸在那华丽耀眼的开篇中,唯有一个蓝发女孩儿,乔螭,她眼里泛着泪花,担忧的望着舞台上那个纤瘦的身影。

她了解杨叶,所以她悲伤,她痛苦,因为她知道——杨叶拼命了。

她想上去打断她,拦住她继续燃烧生命的举动,可也是因为了解杨叶,她没有这么做。

就算阻止她,救下她,又能如何?

苟延残喘……那是杨叶想要的吗?

杨叶的心随着音乐飘然,手指已经变成了下意识的律动,可脸上却涌起一阵不详的红潮。

呼吸喷吐着血丝,胸口发闷。肺部传来撕裂般的痛苦,仿佛被人徒手穿透了胸膛。喉咙奇痒难忍,想要咳嗽。

强忍着各种痛苦,不知不觉间,身躯已经开始颤抖,可声音却没有半点杂乱……她勉力控制着气息,全心全意与自己残破的身体进行着最后的抗争,手指的动作已经完全依靠多年来培养出的本能支撑。

不甘心!

她不甘心啊!

怎么能就这样滑稽可笑的谢幕!

演奏持续,所有人都屏息望着舞台上女孩那惨白的身影。

终于,出现了一丝颤音。

杨叶终究没能压制住从喉头疯狂涌出的那一股腥甜。

抖动的肩膀暴露了她此刻所忍受的痛苦。

摇晃的身躯让人切实感受到她无数次跌倒时,那股绝望和不甘。

鲜血从嘴角,从笛身滑落向地面……染红了女孩儿雪白的衣襟,染红了女孩儿葱白的玉指,也染红了她没穿鞋的苍白脚面。

距离演奏完整曲还有5分18秒。

独奏戛然而止。

“唉……孩子,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上次的事情,我诚心诚意向你道歉。”谢全说着,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向杨叶鞠了一躬。

他庆幸自己有生之年见到了这样一个天才,尽管她仅仅是昙花一现,但他庆幸,庆幸就算经历了上次的误解,可他还是见到了这个天才的真正实力,尽管也许这不过是她的冰山一角。

“可是,身体要紧,有些事……有些东西,是真真正正,穷尽人一生也无法逾越的鸿沟,这便是现实……下来吧,好好休息,你该去医院了。”

杨叶却只是大口呕着血,然后固执的摇了摇头,重新将竹笛端到嘴边。

她要吹完!

她望着台下的蓝发女孩儿,尽管杨叶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但她有一个梦想。

她梦想有一天,能让那个女孩儿,那条河听到一首完整的夜莺!

听到她飞出鸟笼后的第一声,尽管也是最后一声——歌颂自由的清鸣!

所有人望着女孩儿,礼堂静得落针可闻。

震撼!

一种名为震撼的情绪在礼堂里蔓延,感染了每一个在场者。

震撼!无论是音乐本身,还是女孩儿的坚持,都令他们震撼无比!

——生命是一场恩赐,我们有资格选择怎样活着。

——但多年以后,我们都会成为一杯黄土,被时光抹尽存在的痕迹,人死灯灭,不会有谁记得自己。

——可是,她放弃了这场恩赐。

——却被每个人铭刻在心里。

——她会成为传说,永垂不朽。

就算是谢全,此刻心底也生出了一丝不忍,他颤抖着开口大声喊道:“让她下来吧,不能再继续了,她的身体不行,已经到了极限,再吹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闭嘴!老东西!”陆湘琳这个真性情的女人早已涕泪横流,满面泪痕,她提高分贝大吼了回去,“你们总是这样,你们凭什么三言两语便用自己的臆测否定一个人!你们这群评委,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评委!狗东西!老菊花!全都不如她!”

“你们这群年轻人怎么这么没有人性!怎么这么不识天高地厚!真要闹出人命我看你们到时候怎么收场!”谢全也站起身,红着脸对着陆湘琳正面吼了回去,“我不是否定她!我是在帮她啊!”

“放你娘的狗屁!”陆湘琳指着他鼻子就开骂,“安静的看,安静的听!这是一个不屈灵魂宁可燃烧自己也要爆发出的最后的烟火!”

“她病了!她快死了!”谢全也完全甩开自己多年坚持的涵养,以及那些教授的风度,他这次没有再畏惧陆湘琳,而是再次提高分贝,再次大吼回去,“她还只是个孩子!无论你们想要什么,想要看到什么!她不行!她现在不行!她做不到!”

“做不到?做得到又如何?做不到又如何!你们总是在意她能不能做到!你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她想要做什么!她想不想要去做!你们总是用你们的观念去衡量她的价值!”陆湘琳,这个女人的声音沙哑而疯狂,“但是你们永远也看不到!看不到那个瘦小的,担惊受怕的孩子,因为音阶不准而不断咒骂自己!因为气息不稳而夜不能寐!我看到的,是她内心无法遏制的冲动!”

陆湘琳的话响彻全场,回荡在每一个人耳边。

在这种境况下,不少人感同身受的哭了——他们在台上那个小小的身躯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们都是缩小版的她,可我们全都不如她。

因为她有勇气打开鸟笼,哪怕下一秒迎接她的是猎枪。

乔螭也哭了,虽然她一直在哭,但她最能明白陆湘琳的话,因为五年来,杨叶的一颦一笑,每一点一滴的努力和执着,她都看在眼里。

“安静的听,安静的看。”

一个男人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的传到吵架双方耳中。

杨瑾轩,杨叶的父亲,沉声说道。

一句话,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你这个没人性的父亲!”谢全大骂道,却还是乖乖坐了下去。

没人看见杨瑾轩紧握的双拳,指甲已经刺破了皮肉。

杨叶擦干了嘴边的血迹,对着男人勉力笑了笑,重新端起竹笛。

奇迹被延续。

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是在家里的老式收音机里。她问那个女人:

“妈——这是什么曲子?太好听了!”

女人微笑着将收音机的音量放大,说道:“你听它的声音像什么?”

“像……鸟叫!对不对!”

“杨叶真聪明,这是一种叫夜莺的鸟儿,只在夜里叫。”

“那岂不是吵得人睡不着觉!”

“不会的,它的声音能让你安下心,心安了,多吵都能睡着。”

“喔……那它讲的什么故事?”

“你觉得呢?如果你自己写的话。”女人反问道。

第二次听到这首曲子,是在初中的一堂音乐课上。

“今天,我们来听《夜莺》,听一听外国人眼里的中国,听一听大师风范。”

音乐响起,杨叶愣住了。

原来这首曲子就叫夜莺。

下课以后,她哭着求老师再放一遍。

“夜莺很厉害呢!明明那么小,却能发出这样嘹亮动听的声音。”那女人曾这样说过,那天杨叶将这句话铭记在心底。

一首曲子,承载了杨叶太多太多的回忆。

有一股小小的火苗,自杨叶胸膛,开始熊熊燃烧,烧遍了整个大厅。

0分34秒,第四小节,她想起这些年孤苦伶仃,被杨瑾轩折断的梦想;想起孤身一人拿着检测报告不知所措的绝望;

曲调变得愤怒而高昂,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情绪,一股股怒火在每一个人的胸膛里爆裂燃烧着,观众脸上带着愤怒到极致的扭曲,怒火似是要烧穿天花板!

0分45秒……似是绝望,似是释然,那股怒火缓缓平息。

0分59秒,音乐在这里戛然而止,因为这一段本该由钢琴续接。

大师级!

包世仁目光狂热的看着杨叶,她的技巧已经达到了大师级的巅峰,已经能轻而易举牵动听众的情绪!

天才!

绝非虚赞!

他余光扫向身侧评委席,本想看看坐在那里那位大胡子的反应,可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抬眼一看,那个大胡子竟然已经坐在了钢琴旁。

琴音响起,众人一愣,然后继续沉浸在杨叶所创造意境的延续里,无法自拔。

杨叶也是一愣,回头望去,大胡子对着自己善意的笑了笑,然后比出一个赞赏的大拇指。

“……雅雅雅雅雅雅雅雅尼!”

继续!

奇迹再一次被延续!

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杨叶更了解“夜莺,”如果有的话,毫无疑问,是原作者,杨叶的偶像,希腊钢琴王子——雅尼。

但是他承认,在对这首曲子的理解上,杨叶已经超越了他,将这首曲子扩展到一个新的高度!

大师VS大师。

一场史诗级的饕餮音乐盛宴!

痛苦一波又一波冲击着杨叶的神经,她脸色涨的几近酱紫,可她还是忍住了!

或许是看见了台下那个蓝发姑娘,或许是那股想要将这首曲子送给她的执念,她忍住了!

乔螭已经不忍再看,她背过身去,擦干眼泪,十指交扣,举在胸前,倾尽全部信念,为杨叶祈祷着。

她知道,杨叶是为了她才拼命的!就算自己冲上去把宝珠递给她,杨叶也不会接受,因为这就是杨叶,固执,决定了,便不会改变。

全场观众都按耐不住沸腾的热血,皮肤的酥麻,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加油,杨叶,加油!!!

不要败给病魔!干翻它!!!

这一忍,就是5分钟。

她创造了一个奇迹,不仅仅是自己的奇迹,也是整个世界的奇迹!

人们好像产生了幻觉——她们似乎看见女孩儿变成了一只鸟儿。

她站在舞台上,银丝如雪,猎猎舞动。

她展开了雪白的羽翼。

振翅翱翔!


(耳尾被乔螭隐藏了……后文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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