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的抗拒心很强？”
她坐在木椅上，身子右前方倾，皱着眉将手中的文稿拧成一团，扶着额头看向方沐
前额的发丝随着身体倾斜的角度，遮住一边瞳孔，露出愠怒的左眼
从毫无瑕疵的黑瞳里，曳出不含杂质的不满
“没有什么最近吧，我不是一直都怀有抗拒心吗？”方沐十分理性地纠正她的错误
语气和往常一样，感情没有任何波动
反应很平淡，于馨的眉头更加紧绷
“我说啊，你写的故事可以不要那么单调吗？”
“很单调吗？”方沐一副无罪羔羊的模样望着他
“那为什么都是反抗统治者压迫的主题？”
“骑士推翻腐败的王国统治；人类义军夺回已经被外星人占领的地球；信徒迷途知返，揭露教皇罪行……这些故事的类型还是蛮多的吧。”
“写得好也就算了，但你前后行文自相矛盾，就连贯性看来，甚至不如上课时写的应试作文。”
“啊，上课时毕竟是要交给老师批改的嘛。”
“你是想说我的威慑力不足？”她将皱起的纸张丢在桌旁的垃圾桶，砸出了响声，桶身不断摇晃，最后还是保持了平衡。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可能会倾斜。视线笔直地看向方沐
“……”方沐面不改色，以沉默来表示赞同
“方沐同学，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我的社员吧。”
“是的，社长。”方沐特意加上称谓
“那么作为社团成员，你用这样的文章来敷衍我，是不是不太合适？”
“抱歉，社长，我只能写出这样的作品。如果觉得我不够格，可以辞退我。”方沐提出了内心迫切的建议
（只要不是主动退出，而是被动的辞退，老师也无计可施吧）
（休想得逞！）
“那好，鉴于你的表现令我有些失望，你不介意我提高对你的要求吧？”
“介意！”方沐坚决反对
“今后工作量翻倍，另外关于文学活动的审稿也交给你了。”
（无视抗议吗）
“我的水平很差哦。”方沐以微弱的意志力不求希望地反驳
“没关系，每一份稿件批注后，交给我审核就好。”于馨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笑着对方沐说道
——————
距离期末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方沐的人际关系没有丝毫的进展
不，并不是没有任何进展，倒不如说是人际关系进一步恶化
“喂，怎么了，之前不是挺厉害的吗？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一位体型稍壮的同学面露凶色地冲着方沐说道
（这人是谁？没什么印象）
“走啦，李林，就算你说这些也没有用的。”身旁的男同学拉着他的臂膀往后扯
“……”
见方沐沉默，他一把甩开制止他的男同学的手，往前一步，右手拍在方沐的桌子上
“喂！我在和你说话！你在藐视我吗？”
“我知道。”
（啊，我想起来了，这貌似是某个男性小集团的领袖类人物？）
“听到了，那就给我回复！”
“回复什么？”
（莫不是让我给他道歉，可是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招惹过他）
“真气人！”怒气涨满了他宽厚的脸庞，抓着方沐的领带将他抵靠在半开的窗前
于馨朝左边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嫌弃杂乱的噪音，影响了她阅读，随后走出了教室
“很害怕吗？”方沐问道
“什么？”李林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你每一次都是瞄准了顾宇不在的时间点，很怕他吗？”
这一个团体已经多次寻衅，只是都避开了顾宇在场的时刻
与方沐孱弱的身体不同，顾宇是有注重锻炼身体，表面上看起来并不是那样健壮
但仅仅透过数次满分的体育成绩，运动表现来看，他已经给同级生留下了强劲的形象
只是几分钟的时间，方沐和李林的位置已经没有学生会经过
周围形成了宽敞的圆
“算了啦，走吧。”有几名胆子大的男同学一起拖拽着李林
“快上课了哦。”有人在人群中提醒道
李林松开扯着方沐领带的手，回到了教室前方靠门的位置
（已经习惯了）
多数的人总是喜欢凑在一块，这样会比独自一个人更有安全感
群体的决策就是每一人的决策，群体的错误就是每一个人的错误
就算有一天，自己失败了，也会想着“反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误。”这样来安慰自己
仿佛只要加入到一个团体中，自己的罪恶也能跟着减轻
既然成为了一个群体的成员，每一个人都会有着应该互帮互助的理念
这样在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时，可以很方便借助集体的力量
而一旦不是同一个集体的成员，或多或少地便会轻视这样的异类，“反正和我不是一类人，不用太在意。”一条区别异己透明的分界线就这样形成了。毕竟攻击一个人，要比与集体为敌，轻松很多，不是吗？人越是孤独，新关系的建立便越是脆弱，心与心是有距离的。孤独的人与人相处，一旦失败，便没有依靠，只能凭借自己的信念重新站起。
从开学起，方沐总是从来没有主动寻求过任何关系，顺其自然地与人相处
以致于给人留下孤傲的错觉，这样的错觉一旦被过于敏感的人认定为真实，就会出现不利的情况。一旦不是一个集体的成员，便就是对集体有意见，从性格上的不和，也容易扩大到与一个集体的矛盾。如同一滴墨水落在宣纸上，很快的浸染开来……
就算是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方沐依旧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准则。从来不会强行和人扯上关系。他是属于那种就算是很难听的话，也不会强扯着笑脸说出称心如意话语的人。也不会因为会受到伤害，做出违心的事情。他深知如果改变自己的准则，与观念不和的人一同并行，不仅会苛责自己的内心，还会伤害与他所相似的人。
恪守着这样的准则，令他无法融于集体之中。毕竟观念不和的人与敌人的区别，界限是模糊的。而集体相对于个体，更缺乏判断这一点的理性。借用古斯塔夫·勒庞的话来说：“最开始的一个念头，或者一个提示，通过群体中的互相传染，很快就会进入所有人的头脑，群体的感情会一致倾向某个方向，并且这已经成为事实。”
——————
方沐整理了一下因为蛮力而扭曲的领带，很快进入了听课的状态
陈肃照旧进入了教室，和下课时的杂乱不同，一切显得秩序井然
“今天，透露一个好消息。”陈肃眯着眼睛，镜片下他的笑意更加清晰
台下开始躁动不安
“于馨同学的小说获得了‘春芽奖’。”
“诶！”
“喔哦！”
“……”
本来相邻着小声说话的学生，放弃了控制自己的声音
许多同学的目光已经纷纷看向于馨
“你真是厉害啊！”顾宇佩服地说道
“这是当然的结果。”语气中没有一丝迷茫，就好像是太阳将黑暗驱散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她笃信着自身必将获得优胜
“以高中生的身份就获得新人奖，实在是优秀。”陈肃夸奖道
“我的目标远远不止于新人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我会更坚定地走向文学的道路……”她发表完自己地感想后，重新坐回原位
“就是说啊，真是不自量力，无非是语文成绩好一些，怎么可能赢得了新人奖作家。”
“这下应该就能知道实力的差距了吧。”一向支持着于馨的同学互相说道
（额，我貌似没有比较的意图）
方沐叹了一口气，翻着手上的书
“如果你还写着那种水平的渣作的话，是赢不了我的。”于馨课下走到方沐桌前说道
（好麻烦）
“首先，我对写作不感兴趣。另外，我从来没有说要和你一争高下。你现在是我的社长，这是事实，但不是每人都有一个作家的目标。所以就不要用你的标准来要求我了。还有就是恭喜获得新人奖。”方沐没有力气与人争辩，无奈地看着她
“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算你现在让他写作也没有用处。”顾宇在她身后说道
她愤怒地盯着坐在窗边地方沐，夏风掠过窗户，直直地吹向她的面庞
双手颤抖着，但并没有整理被风吹散的发丝
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抑住什么东西一般，慢慢将头垂下，微耸着肩膀
在她转身离去的一瞬，方沐的视线才从窗前的风景转过来，看了她一眼
这不是纯粹的愤怒，夹杂着什么方沐遗忘很久的情感
——————
方沐打开活动室的门，于馨并没有看向他
只是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按着书页，沉默的读书
方沐也没有搭话，将桌上送来的文稿，一篇一篇地看过
用笔做好标记，之后用新买的笔记本写下今日份的创作故事
将文稿和故事整理为两份放在于馨的面前
推开活动室的门，并没有打招呼，留下她守候最后的文学社
关上活动室的门，原先专注地看着书的于馨，将面前的文稿分在一边，开始阅读方沐创作的故事
“小林，你将来的梦想是什么？”路旁一位面容姣好的阿姨牵着儿童的手，弓着腰朝孩子发问
“我想要当一名作家。”孩童没有一丝迷茫的回答道
“为什么想当作家呢？”
“因为作家可以写出好多有趣的故事。”
“那你想当什么样的作家呢？作家也有很多类型哦。”
“我想当书写这个世界美好的作家。”
“啊呀，真是美好的梦想呢~”
两人走在方沐的身旁，但已经甩开方沐朝前方走去
（描述美好的作家吗？真是困难的梦想）
（愿你也能和她一样，毫无迷茫地笔直驶向自己理想的彼方）
暗自祝福后，方沐拖着比以往显得更沉重的步子走在红色砖块堆砌的路面上
——————
“你没有注意到我？”左侧传来熟悉的女声
“嗯？”方沐往声音的方向望去，但拥挤的人流，遮蔽了他的视线
“这里啦~”楚渡袅站在面包店前说道
“哦，你家的方向不是在另一边吗？”
“只是这边的面包店要近一些，所以买完之后再回去。”她解释
“比赛准备的怎么样了？”
“照着这样的节奏，状态是没有问题的。”
“嗯，我不懂钢琴，只是正常发挥的话，那就好了。”
“不准备买些回去吗？”
“那正好买来当作明天的早餐。”
“一个人生活很辛苦吧。”她关切地问道
“其实也还好，只是做饭比较麻烦，我并不擅长料理，只会做些简单的。”
“今天的事情，抱歉。”她边挑选着摆放在保鲜柜里的面包，表情却令人感到忧神
“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让你感到歉意的事情。”方沐呆板地回答
“明明他们那样欺负你，我却在座位上无动于衷。”
“你过来劝解的话，搞不好会让你卷入其中，这样的结果，我不想看见。”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但被方沐打断
“这样的事情，以前我经常体验，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起来，你喜欢蜂蜜面包？”方沐看向她装着方框状面包的透明袋问道
“嗯，底部涂着蜂蜜的部分硬，上半部分却很松软，香甜又带着麦香，很不错。”她微笑着说道
“不过，你的动作也真是挺快的，只是简单的白面包吗？”
“只要有事先有目标，就可以很快挑选完，早上直接切片食用很方便。”
“实用又简单，你是机器人吗？”楚渡袅眼帘半闭，精神涣散地瞧着他
“只是对食物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是过于难吃，基本上不会特意追求。”方沐说道
在许多人看起来很枯燥又无聊的生活，就是我的日常
并不会为了追求趣味，而特意做什么改变，反而希望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
“我们班上有着许多优秀的人啊。”方沐随口说道
“你是指于馨获得‘春芽奖’的事情？虽然我不关注文学，但获得这个新人奖说明相当有实力吧。”
“对于新人作家来说，如果希望今后的道路更加平坦，这个新人奖还是比较有质量的。”
就算性格不和，但方沐并不会因为关系的好坏而曲解自己的本心的想法，客观地称赞
“她对你并不算很好吧，只是自己有实力，就对你指指点点。”楚渡袅脸转向店外的风景，声调中充满谴责
“我的生活并不有趣，自己也没有什么体会，看见了新的事物，也仅仅停留在表面，就算再认真也没有什么意义。有才华的人，哪怕是最平凡的事物，也会抓住特点，留下自己独到的见解，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既不具备你对钢琴的热爱，也不拥有写作的天分。”
“……”楚渡袅内心知道，站在自己的角度不能说出什么。至少这并不是自己可以谈论的。拥有才华的人，就算是站在善意的角度来安慰他人，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会刺伤他人的心。这并不是仅仅说一句“加油！”就可以简单改变的事情。
与她并肩走出面包店，楚渡袅低垂着头看着地面思索着什么
“那我就走相反的方向了，就在这里分别吧。”方沐微笑摆手
“啊，好。那个……”她打量着方沐
“嗯……怎么了？”方沐盯着她
“周末的时候有钢琴比赛，你会来看吗？”她将视线移开，用力挤出了声音
“这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钢琴比赛吗？我会去看的。”方沐略显郑重地答应
“那就明天见！”她不经意间加快了语速，没等方沐反应过来，已经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黄昏的街道要比清晨时候热闹很多，人群中学生的数量已经比刚放学的时候减少了许多，按照记忆中走过多次的路线，走在熟悉的路上。街道两边枫叶依旧是浅淡的绿色，与秋季时分不同，叶根会牢牢地停留在枝径上。目光并没有直视前方，从侧面看来会有一些垂背，但余光中也能留意到经过身边的行人。有的相拥行走，耳边呢喃。杵着拐杖的老人也会走这条路散心。汽车的鸣笛声不时传入耳中，令方沐怀念起楚渡袅的钢琴。偶尔也会路过喧嚷的人群，少年的眼中没有神采，毫不在意地驱动着自己有些酸痛的双腿。
——————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最初和楚渡袅相识是在初中时期，那个时候的初中和理思高中不同。不仅仅很多家长会持有学习成绩为至上的观念，甚至有些同学也是一样的想法。艺术生总会比认真学习课内知识的学生要逊色，这样的风气弥漫在整个班级。艺术生总是神秘的存在，毕竟自身的艺术成绩不会显示在班级的排名单上。
“就是因为学习成绩差，所以才会去学艺术。”莫名其妙地会出现这样的话语
那段时间的楚渡袅，要比现在沉闷很多。
“又要去练钢琴？”彼此相互讨论人气偶像的女生，见楚渡袅收拾书包，随口问道
“嗯。”
“哦。”几个女生重新开始讨论刚才的话题，之所以朝楚渡袅搭话，只不过是出于形式。她们并不会在意楚渡袅要前往何处，哪怕知道她将要去学艺术。自身也不理解学钢琴的人。在她们的意识中，学习钢琴的人都是孤高且枯燥的存在，将自身的时间全抛入艺术中，也不触及日常女生所感兴趣的内容。搭话更是费工夫，聊起天来很没意思。
——————
“今天的练习已经结束了吧，还不走吗？”音乐老师提醒道
“没关系，我还可以再练习一会儿。”她举起虚按在琴键上的右手，挥了挥手向老师告别
“哎呀，我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这样用功的学生了，最后走的话记得锁门哦。”老师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提包，摸了摸她的头
楚渡袅乖巧地点了点头
重新弹响黑白琴键，萦绕在心头的焦急感觉，也随着乐声的律动慢慢减轻
（我不能停下）
短促呼吸的瞬间，脑海中涌出疲惫又烦躁的复杂感情紧紧地捏住了心脏
（还得再完美一些，一切按照乐谱的节奏）
此时她弹琴的身姿与老师离去时的模样不完全相同
优雅的同时，又有着奔放不羁的雀跃
在逃避着什么，如果停止演奏，就会被追上！
恐慌的怯懦，前进的勇气
在她完美不拘的演奏下完美结合在一起
（很可怕）
明明只是黄昏，黑夜却像是已经笼罩在她的周围
停止演奏，就会被淹没。
空无一人的音乐教室，此时只有她的存在
这是她守候的唯一栖息之所
与教室的课程学习不同，没有艰深晦涩的学术知识，也没有虚与委蛇的社交关系，不用担心任何人对她的话语
责问，非难，争吵，失落……
一切的负面想法都会被自己制造的琴声所淹没
这行一米六的琴键，就是她对苦难的告别诗
（不能被追上）
一旦停下演奏，窒息的压迫感就会攀附在心脏
在她的演奏中音乐被赋予了魔力，不安的情绪紧紧跟在她脚后，可每当进入新的乐章，就会被乐拍甩远
已经嘱咐过家人，今天回去的会晚一些
将键盘盖合上，不安的情绪终于还是追上了她
——————
冷清的艺术楼
（我记得上次的教科书是落在哪间教室）
（明天的音乐鉴赏课，没有课本的话就糟糕了）
今日的方沐利用课间时间四处寻找丢失的音乐课本
唯独剩下的就是上次与其他班共同使用的教室
（咦？那两个女生是？）
现在艺术楼的已经处于停电状态，光线很昏暗
只是凭借着身形的轮廓，以及讨论的姿势，以及交谈的声音
方沐判断这是初一五班的学生
（按理说，她们并不是艺术生，应该不至于也是和我同样的目的）
两个女生身体靠在清洗室的拐角处，弓着腰在谈论着什么
“一会儿……”
“小心点……”
“嗯……就这样……”
声音越来越小
这是美术生用来清洗颜料的清洗室
水槽上依旧残留着脏乱的绘画颜料
不少废弃的画笔，直接插放在红色的塑料桶中
深红色的塑料桶里有依旧有残余的废水，被各种颜料混合在一起
其中一个女生蹲在隐蔽的拐角处，小心地提着颜料桶，水有些溢出，发出摇晃的声音，但很快就保持了水面的平衡
几乎是方沐注意到她们的同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在寂静的艺术楼里显得格外清晰
脚步声越来越清楚，随后因为没有楼梯台阶的高度差，声音也就小了起来
（等等，也就是说）
此时脚步声的主人，马上就会来到拐角处
如果离开艺术楼，必然会经过拐角处的清洗室
方沐脑海中闪过一丝电光
（不好！）
拐角处的女生即将改变半蹲的姿势，颜料桶的水面，再度因为重心偏移而倾斜
痛苦的回忆再度笼罩了楚渡袅的内心，也放慢了她前行的脚步，毕竟不用和谁一同行走，也不用为了配合别人的步伐而加快自己的脚步，走得稍微慢一些也不要紧
方沐却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疾驰奔去
（仅凭话语已经无法制止她们的行动了）
“咚！”少年的手臂与水桶相互碰撞
突如起来的状况，令恶作剧的女生慌了神，握住颜料桶的手松开了握柄
脏乱的颜料浸湿了白色的校服，乌黑的短发也染成了斑斓色彩，显得有些滑稽
少年用双手擦拭眼眶，污水进入了眼睛，微微张开眼帘，但随后便伴随着阵阵轻微的刺痛，令他不得不合上眼睛
耳边传来毛巾擦拭的细簌摩擦声，以及远处逃离的脚步声
慢慢适应状态后，睁开双眼
洁白的秀发在黑夜中折射着从玻璃门外射入的冷色光
她控制着不大的力度又娴熟地用毛巾将方沐头发和脖颈处的颜料擦干
方沐可以听到她稍显急促的呼吸声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的眼中已经彻底没有了投入钢琴时的专注神色，而是慢半拍的茫然
“看样子是有些和我关系不太好的同学，作了一个恶作剧。”方沐笑着说道，用手拿过她的手帕，自己擦拭浸湿的位置
“就是刚才跑开的两个女同学吗？”
在楼梯拐角时的楚渡袅并没有察觉到视野盲区发生了什么，便顺着方沐的意图理解
“嗯。”
“啊，你马上要回家吧，学校里有可以换的衣物吗？”
“没有。不过，不要紧，回家换就好了。”少年站起身子，打开清洗室的水龙头，双手捧着水，简单地清洗了面部
“这么晚了，你到艺术楼做什么？你不是学艺术吧，很少看到你的身影。”她好奇地问道
“只是来找遗失的教科书，明天有节音乐鉴赏课，所以还蛮麻烦的。你就先走吧，不用管我。”方沐催促道
“音乐鉴赏课是在原教室上，不是艺术楼的教室，明天再来找确实也不容易。毕竟是早上第一节。我和你一起找。”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了。”由于被泼了一身脏水，又被班上的同学撞见这副狼狈样子，他并不想和她再待下去，语气显得有点不耐烦。但说出口后，心中却生起一种不知名的罪恶感
按照记忆中音乐教室的位置，很快地就到达了上次音乐课所用的教室
（为什么下次课换教室了啊，好麻烦）
“楚渡袅，现在不回家会有人担心你吧？”方沐问道
“我和家人说过会晚些回来。”
就算告知过家人，但现在也已经算是很晚的时间了，她避重就轻地躲开了问题
“说到时间，你不也会很晚回家吗？”她由于被单方面催促离开，不服气地反驳
“我是无所谓的，没有人会在家里等我。”方沐轻淡地说，翻找着讲台上的抽屉
（会不会被老师放置在抽屉里关起来了？）
“没有人会在家里等……”她轻轻地重复着话语，恍然间没有缓过神
“父母都在出差，很少有时间回家。”
愣了半秒的楚渡袅也借助窗外的灯光，寻找着遗失的课本
（练琴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桌面上有书籍，会不会在课桌的抽屉里？）
询问方沐上次坐的位置后，楚渡袅找到了课本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课本被方沐的手攥得很紧，领先楚渡袅一个身位，沐浴在月光下。染脏的白色衬衫，被照映得更加明显。
不洁的肮脏与银雪的纯白，由于步距不统一的缘故，忽而拉远距离，忽而又相邻，但始终没有并行
“练钢琴很辛苦吧。”
“也不算很累，有的时候和人相处要比琴谱难很多。”
“偶尔也会这样，不过相处久了，彼此熟悉就不会了吧。”方沐腼腆地笑，这是他从以前的经验中总结出来的结果
“你可能不太明白，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像你那样受欢迎。”楚渡袅的眼中散出几分悲切
初一时期的方沐，凭借着出色的成绩以及随和善良的人格，很受同学的喜爱。想要达成的目标，只要付出相应的努力，总会得到。事情也会随着他期望的结果运转，没有什么烦恼的事情会找上他。偶尔不小心因为人际关系受到伤害，班级上的同学总是会来给予安慰。世界总是柔和的，令人不安的事物，是人们相互产生了一些微小的误解所导致的。
“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楚渡袅将迈出的步子收了回来，稍点头后，结束了对话
方沐走在偶有行人的街道，不时会有人回头看向他
“那个人怎么搞的，浑身那么脏。”一位留着胡渣的中年大叔对旁边的女士说道
“和人打架了吧，这个年纪的孩子，偶尔很喜欢逞强的。”
“有可能的，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说不定和家人闹矛盾了。”毫不顾忌评价着方沐的妇女虚遮唇口，做出低声说话的模样，但声音完全没有减弱
方沐刻意加快了脚步，减少与行人接触的时间，红着脸跑回家中
——————
“这是你的手帕，还给你。”方沐将雪白的手帕递给楚渡袅
手帕洗掉了染脏的颜料，找不出一丝污渍，折叠成四方形
班级中部分女生群体，开始窃窃私语地注视着二人
“哦，那天在艺术楼的时候……”她将已经彻底被洗净的手帕收在校服口袋
“谢谢你的手帕。”
“这没什么，倒是你没有着凉吧？”她细心地打量着方沐
“只是被浇了一身水，回家清洗了一下，也没有感冒。”
“那就好。”她浅浅地呼出一口气
方沐走后，一些同学围着楚渡袅
“你是怎么和他有联系的？平常也不见你和他说话呀。之前问过方沐，他既没有邮箱也没有社交账号，连手机也没有。”一个短发的女生，在她耳旁说道
“几天前，在艺术楼和他有聊过几句话。”
“聊了些什么？”
“只是相互问候。”
楚渡袅从没有被这么多女生连环询问过，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原本就缺乏与人相处经验的她，被提问后都会仔细斟酌如何回答才是完美的
但大脑思考的速度跟不上接二连三的问题
教室的角落处，昨晚恶作剧的两个女生并没有加入讨论
只是竖着耳朵听着聊天内容，似乎是在担忧自己的罪行会不会被揭露
上课的铃声终止了像是无休止一般的追问
“这道题很简单的哦，你也不会？”楚渡袅前排的女生指着她试卷上错误的地方说道
“啊，这道题我没有注意看，有些忘记怎么做了。”她摆了摆手，解释道
“楚渡袅，这题有些难，我不会做，你能教我做吗？”右侧的女生，指着数学最后一道题，看向她
“我不会哦，我觉得你应该试着问一些学习更好的学生。”楚渡袅摇头表示自己的难处
提出问题的人，并非不知道楚渡袅的水平有限，但还是明知故问。
见楚渡袅表示为难后，迅速地终止了提问，也没有再度钻研的劲头。
方沐坐在右方观察，清楚她们询问楚渡袅问题，并不是出自求知欲。艺术生精力是有限度的，对于学科成绩的要求没有其他学生那么高。左前方的同学，并非不知道这一点。甚至特意挑选有难度的题目询问，只是为了令楚渡袅难堪。
“你是哪道问题不懂？我可以试着教你。”方沐向刚才转过身去的女生问道
“啊，是这道选择题。”
“这道题还是比较基础的，只是利用合理利用题目中的数值，利用规律就可以解出来。我有总结过老师提出的相似题型，所有解法都在里面，你要看看吗？”
“嗯，好，谢谢。”她道谢后，准备回过头去
“等一下，不是还有疑问吗？刚才最后一道题，你想出来怎么做了吗？”方沐仍不打算放过她
“哦，对了，还有最后一道题。”她有意用右臂遮住醒目的错号，将试卷半摊给方沐看
“首先先读题，找出所要的关键信息，再利用这点，列出方程，用课上教过的简化方法算出答案，第二问也是根据第一问的答案变换了一种形式，最后一问只不过是用方程的思想来解决几何问题。”
“我试试看吧。”她试着列出了一个式子
“不对，你这里粗心算错了。”
“好，我改一改。”
“哦，这里老师特意强调过了，你不会忘了吧？”
“对不起，我好像有点印象。”
“一开始我给你讲的解题思路你是不是没听进去？”
“我听了，但是好像没有联系起来。”短发女生声音越来越小，只是盯着自己的试卷，没有移动视线
“……”方沐等着她接下来简化方程
“要不还是算了，让我自己思考一下吧。”她终于忍耐不住方沐的连番询问，想迅速结束对话
“那好，自己想一想，不会可以再来问我。”
——————
“谢谢你帮我解围。”楚渡袅低声道谢
“什么解围？我只是看见她不会做题，试着随口帮她解决问题。”方沐眼神很平静，和日常说话的感觉一样
“学习钢琴是出于自己的喜爱吗？”
“这是一部分原因，除此之外琴声可以让我忘记烦恼。”
“我听说过，人会因为烦恼而做不好事情，但是做事情让自己忘记烦恼还是很少见。你非常喜欢钢琴呢。”
“虽然水平还不够优秀，老师经常会说弹琴的风格过于自由，经常忘记原本的旋律。但果然弹琴会让我心情变得更好。”楚渡袅回忆着演奏乐谱时的感觉，表情很轻松
——————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两人偶尔也会谈论一些琐碎的小事，楚渡袅的生活中，并不再只有钢琴的存在，拥有了一个可以值得说出每日心事的人。不论是心情愉快的事情，还是令心灵蒙上灰尘的伤感，方沐都可以听她诉说。
“方沐，今天早上去上学的时候，我摔伤了膝盖。”
“诶？怎么那么不注意走路？”
“钢琴老师夸我旋律很优美哦~”
“这是你平时刻苦练习的成果啊。”
“我给你说，她们又为难我了，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会不喜欢我呢？”
“我想那是因为你太过特别了。”
“下周的钢琴演奏你会来看吗？”
“我会抽出时间去的。”
“我问过其他人，她们都很忙。”
“毕竟你是我的朋友嘛。”
“朋友吗？”
“啊，你不这样认为吗？”
“嘿嘿~方沐是我的朋友。”
——————
眼前的光景与初一的她重合在了一起
琴声褪去了稚嫩，台下的观众也不再是初中的学生，而是更加通晓音律的专业人士
方沐按照约定到达了会场，坐在后排的位置，将前排观众的反应和此时坐在黑色钢琴前的楚渡袅收入眼底
银白色的发丝，披散在身后，聚光灯的照映下，隐隐散出淡淡白光
试着用余光扫过台下的观众，找到了方沐的身影。
她看待钢琴的眼睛依旧十分温柔，指腹触摸到琴键的那一刻，是无垢的灵魂找到了归宿
《爱之梦》悠扬的旋律在会场中奏响，方沐对于钢琴演奏并不熟悉，分辨不出选手的好坏，只好通过观察会场氛围的变化，来试着推测
她演奏的表情并没有之前的选手那样丰富，从始至终展露着平静洒脱的畅快
从钢琴声中，阵阵溢出她所要表达的柔和之情，台下的观众很少去相互评论，不只是被她奇异的发色所吸引，更沉浸在明亮饱满的音色中
……
“你又是优胜~”比赛结束后，方沐称赞道
“只是险胜。”楚渡袅站在会场外的白柱前答道
由于是刚结束比赛的缘故，额头还留有几滴汗水
“初中时候的你曾为钢琴的练习苦恼许久，现在已经如此优秀了。”
“优秀什么的还远远称不上，谢谢你来听我演奏。”
“毕竟，你是我为数不多的好友。”
“你变得更安静了，有时候我也猜不透你在想什么呢~”平静的眼神中洩出点点幽怨
“是吗？也许是心中有什么已经燃尽了吧，我失去的东西，你还留存着，这样就好。”
“你偶尔也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