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如此,苏立恒顺坡下驴跟着解释,再配上几句好话,很快便将这位负责人的值班舰娘给哄了过去。

这位舰娘抬起臂,高悬着食指,振振有词的教育道:

“行啦行啦!进去吧,我可跟你俩说,得亏是你们运气好碰见了我,今天你要是换威尔士亲王值班,看她不把你的皮给剥喽!你说你也是,带个驱逐舰疯到这么晚,哪有个做提督的样子!”

苏立恒微微颔首:“教训的是,舰娘小姐,这的确是一个很深刻的教训,我会铭记于心,那,我就先进去了?”

“去吧去吧!”她摆摆手,“你这么大一个人了,该懂的都懂,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对自己的舰娘好点啊!”

他点点头,绕开了这位大大咧咧的舰娘小姐,向着岛风的宿舍楼走。

走着走着,没几步,岛风向上拱身子,她的嘴唇靠在了苏立恒的耳边,声音轻轻的说:

“立恒哥哥,你放我下来吧。”

便依她所言,苏立恒半蹲下来,岛风向后一跳,便稳稳当当的跳到了地面上。

苏立恒转过身。

街灯暖黄,树梢藏在灯影中隐隐绰绰,草丛下的蟋蟀凄切的鸣叫,微弱的月光推开荷叶,岛风昂着头看他,又密又忙的繁星点缀在她的发梢。

“哥哥。”她喊了一声,声音已不自觉的越来越亲昵。

“怎么了呢?”

他蹲下来,尽量让他俩的身高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岛风歪歪头:“你要做岛风的提督吗?”

苏立恒抬起臂,手掌搭在了岛风的双肩上,他微微摇头,声音无比的温柔:

“这是我最大的荣幸,可……”

说到这儿,他深吸一口气,再将浊气缓缓吐出:

“我不是一个好提督,或者更恰当的来说,我不是一个好人,小岛风,跟着我你迟早会伤心的。”

她认真的摇了摇头:

“我不会伤心,我想我很开心能碰到立恒哥哥,因为你是我所碰见过的,对我最好的一个大人。”

“这句评价真的很令我感动,我活了二十多年,这是我最畅快的一个晚上,小岛风,能遇见你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所以,哥哥你为什么不要当我的提督呢?岛风喜欢你,你也喜欢岛风,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块,以后天天在一起玩呢?”

如此朴实真挚的话语让苏立恒无法招架,他张口,手从岛风的肩头撤离,顺势悬在半空比划,却最后比划不成什么动作,嘴中也成不了什么有逻辑的话:

他狼狈的回话:“我,我……”

“哥哥。”岛风又喊了他一声。

“嗯?”

“你之前跟我说过,当人碰见了一件避不开的严肃事实后,人就会长大的。”

岛风上前一步,揪着他的衣衫,眨巴眼说道:

“我碰见了好多严肃的事情,所以我一点儿又一点儿的长大。”

“这下该你了,哥哥,你该长大了,你该走出来了。”

这句话让苏立恒猛地抬起头,他突然傻住,又蓦然惊觉。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的心脏越跳越快,乃至逐渐供氧不足,便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却仍感觉喘息不过来,连嘴唇在颤抖。

那感觉就像是在暴雨夜,在海边大口而造成的呼吸困难。

下一刻,几乎是须臾之间,苏立恒的情绪挣脱了大脑的控制,一种巨大的酸楚与浓厚的悲哀一瞬间将他包裹住,他浑身被抽空了力气,心脏被猛烈一击,他抬头,恍惚间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儿,鼻头涨酸,还未反应过来时,泪水便已经铺满了他的脸颊。

岛风抬起右臂,将衣袖抵在他的眼眶,笨拙的为他擦擦眼泪,可擦不完,更止不住,索性放下手,向前一步抱紧了苏立恒的脑袋。

她学着他爱自己的方式去爱他。

深埋在苏立恒心中的负面情绪得到宣泄,他下意识抬起手,想揽着岛风,可手臂悬在半空迟疑不定,天人交战许久,才尝试着主动的抱住了岛风那小小的身子。

他将自己的头埋在岛风的怀中,他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唇,唇咬出血,苏立恒想通过痛苦止住哭。

这是他屡试不爽的小妙招,然而在海一样庞大的酸楚面前,这些小妙招失去了往日的效用,尝试许久也无法阻止情绪的向外溢出。

时间缓慢流逝,蝈蝈鸣了又鸣,在这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林荫小道上,苏立恒紧紧的抱着岛风,仿佛落水后即将窒息而死的溺毙者,希望能抓住那最后一根稻草。

他很快止住自己的抽泣,死气沉沉的内心逐渐被一种更大的空旷感所抽离,也只有在这个时刻,苏立恒才能不带偏见的审视自己的过去。

长久以来,苏立恒如同一个顽固的小老头,年龄越来越大,心却始终被困在悲伤的过往中不可自拔。

他对待生命是轻浮的,对于生活是敷衍的,他以取乐为精神食粮,以自杀为终极目标。

那些他所做出的那些荒唐的事情,那些复仇、劫财、自毁、开导、吃糖果、糊弄大凤、调笑CV-16、激怒德意志、奋不顾身的救人、伪装出来的幽默与温文尔雅……乃至更多更多幼稚可笑的事情一一回历在脑海中。

苏立恒这时才恍然发觉自己隐埋于心的逃避与彷徨。

他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明悟,他并非如自己所言是个混不吝的乐子人,也并非是一个嘲笑命运、亦能拯救他人的强者。

他不过是一个幼稚的、胆怯的、自闭的、倔强的、自卑的社会边缘人。

他从小在社会中挣扎着求生,没有老师教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社会就是他的大学,是他所痛恨的、所依赖的、所经历过的一切。

他从来就没有长大过。

或者说,当母亲死后,苏立恒也跟着死在了那个深秋。

从那之后,他拒绝任何人走进自己的心,却又变得极度渴望他人的关心。

他从容不迫的享受着他人的愤恨、却又因自己的自甘堕落而彷徨自鄙。

一个苦大仇深的矛盾聚集体。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不过也就是那样子了。

可在这个深夜,在岛风的怀中,在暖灯与月影的来回撕扯之下。

童年的枷锁在喘息间拦腰斩断,紊乱的呼吸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稳重平和。

他想明白了。

他全都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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