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黄昏来临,爱丽儿总会看着天空发呆,看着那些妖精向着森林深处飞去,而当黑夜降临,一切回归寂静之后,她又会转过身去,向伊芙索求拥抱。

“我也有些理解当年南芬的感受了,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女儿呢。”伊芙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其声音不能更温柔:“咱们回去吧,该去吃晚饭了。”

与爱丽儿独处时,伊芙偶尔也会变得絮叨,她说起自己那些过往,语气不乏感慨与遗憾。有些话若是让别人听到了,或许会觉得啼笑皆非,但也正因为爱丽儿听不懂这些,所以她才敢说。

在回去之前,按照惯例,伊芙先让爱丽儿在这里解一次手。

“蹲着上厕所真不方便,尤其是特别急的时候……还是站着好,干净利索还不用擦。”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在摩可拓旅行的那阵子——在野外上厕所可谓是灾难,还记得有一次,她问博文罗斯借纸,对方却只给了她几小条绷带。

而来到克利金之后她才知道,在这个时代其实是有厕纸这种东西的。

由于爱丽儿的诞生,众人在部落里又住了四天,而得到了祖母的允许,丝翠琪得以在此地开上了小灶。在“吃”这方面,爱丽儿不像伊芙,她的食量就如小鸟,吃上几口就说饱了,这不禁让伊芙有些担忧,她以为是西海岸风味的菜不合胃口,于是又厚着脸皮去祖母那里“讨食”,但后来却又发现,爱丽儿似乎也同样不喜欢精灵的食物。

“她其实吃得足够多了。”勒莉尔有些看不下去了,她说道:“倒不如说,她的食量挺正常的。”

“是这样吗,那就好。”伊芙也算是松了口气。

看到爱丽儿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她心里总有一丝担忧——怕她生病,怕她有一天会无缘无故地枯萎。

即便她自己也知道,这种担忧其实没什么道理。

止馨找了个时机,对她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即——关于爱丽儿的安置问题。

她对伊芙说,爱丽儿不能没有宁芙们的教导。

“我知道。”伊芙并不意外,她甚至完全同意对方的看法,“爱丽儿应该属于这里,对她来说,人类的世界还是太小了。”

“那你呢?”止馨说,“你其实也可以和她一起留下来。”

“我不行,我得走了,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现在还离不开。”

止馨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就明天吧。”

“明天?”

“越晚就越舍不得,我不想让她太难过。”伊芙说。

于是,在当天晚上,伊芙回到了住处,她叫醒了刚刚睡下的爱丽儿。在昏暗的房间里,她看着少女那惺忪的面庞,心里总有些酸楚。

“先别睡了,咱们去宁芙那里吧。”她轻轻地说。

她们挽着胳膊出了房屋,众人知道爱丽儿要离开了,于是都在院子里和她告别。最小的几个孩子很舍不得她,迦耶萍与卡妮甚至还哭了,艾琳德与几个稍大一些的孩子一一与她拥抱,而不太正经的丝翠琪也有些眼眶发红,显然也是动了情。

爱丽儿还是那样懵懵懂懂,而与她最亲近的伊芙也自然是所有人当中最难过的一个。

分别之后,伊芙便带着爱丽儿前往深空之树,随行的还有止馨。在半路上,她想起自己前几日也走过同样的路,那时,妖精们正在返回家园,森林各处都亮如白昼,而现在,四周一片黑暗,她们只能借着照明法术前行。

“白狐会是做什么的?”或许是为了缓解心中的压抑,伊芙问了止馨这样一个问题。

“到处帮忙,就像以前的守护者一样,帮各族做事,以免他们陷入绝境。”止馨回答道,“总之,就是尽可能地维持文明之间的平衡,收集素材,监视雅方图,再为末日做准备。”

“你来这里也是为了帮宁芙做事?”

“对,帮她们寻找合适的芽枝。我听她们说,咱们头顶的擎空界近年来似乎有些异常,或许有一天,这里会出现水源断绝的情况,这是她们最担心的。”

“水源断绝会怎样,深空之树会枯萎?”

“不仅是深空之树,还有这片森林和那片建立在榕树上的城市……如果树藤枯萎了,城市也会崩塌。”

“那也太可怕了。”

“这样的灾难倒不会马上发生——也许是百年后,也许还要几千年,总之,他们应该可以安全转移。”

她们再次踏入了那片清澈而又广阔的浅水,也如那天晚上一样,宁芙为她们打开了平原之门——即妖精诞生地的入口。她们似乎已经得知了伊芙的来意。

“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宁芙对她说,“你是一个特例,爱丽儿也同样如此。在那天晚上,也许是深空之树想要安慰你,所以才创造出了新的宁芙——这都说不准。爱丽儿无疑是与你紧密相连的,她曾是一只妖精,而妖精的心智就如孩童无异,她需要各方面的教导,尤其是领悟力的灌输。”

“果然是这样。”止馨说道,“平凡人成就平凡人,这世界还蛮讲道理的。”

正如孤独的狼王死在树下,在古老纪元的传说中,行将就木的旅人心中暗含着期许与绝望,将自身献祭于此,使破败的肉体成为它的养料,让孤独的灵魂与它相融,以此来求得一个甚微的可能性——至未来的某一刻,一位朋友又或是陌生人的到访,让沉眠的灵魂在情绪和宝石的呼唤下获得重生。

得益于旧灵魂的伟大,新生者自诞生起就有着非凡的领悟力,而作为深空之树的孩子,成为宁芙之后的她们,灵魂却依旧与树密不可分。宁芙们在树下品尝花蜜与露水、分享故事与情绪,且从不提及自身的过去——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追溯与复仇对于她们来说实则已无意义;而无论曾经是男是女,姓甚名谁,也同样无人在意,因为她们早已超脱了人类的范畴,一切差异都在岁月的冲刷下变得不值一提。宁芙是灵魂之树的守护者,是森林和湖泊的女神,她们的智慧无人可及,她们的能力深不可测,然……世上却鲜有人知晓她们的存在,正如她们也不怎么关心世人。

“止馨,你可以重新选择一样报酬,引导宁芙的诞生本该是我们的职责。”

作为寻找芽枝的报酬,宁芙们将一颗灵魂之实送给了止馨,然而在那一晚,这颗宝石却造就了爱丽儿的诞生。

“除了灵魂之实,说实话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了。”止馨回答道,“如果你们真的没有第二颗,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只有在像擎空界那样富饶的地方,灵魂之实才有诞生的可能,所以……这东西只会越来越珍贵,抱歉。”

“你们在说这东西?”伊芙将书套中的宝石取了出来,拿给她们看,“我以前一直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如果你们需要,那就拿去用好了。”

场面沉默了一瞬。

爱丽儿以为那是给她的东西,她伸手取走了宝石,转头就往嘴里塞。众人连忙制止,而后,止馨又在爱丽儿不解的目光中,将宝石重新交还给了伊芙。

“这是伊芙特罗娜给你的东西?”止馨问她。

“是一只鸟交给我的,也许是伊芙特罗娜的遗物。”

“鸟?”

“一只红色的鸟,它管自己叫‘姬弦’。”

“姬弦?”止馨皱起了眉,“这可巧了,我有一个朋友,她的名字也叫姬弦……那只鸟是不是忘记什么了——比如说,忘了自己是谁。”

“这我就不清楚了。”伊芙摇了摇头。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湖泊色宝石算是伊芙特罗娜送给你的东西,以后要怎么用取决于你,不过,既然我的那颗宝石是用在了爱丽儿身上——她是你的女儿,这笔人情自然也要算在你的头上。”

伊芙挠了挠头,不知该从哪方面反驳她。

“别有什么心理负担,这笔人情可以马上就还。”止馨又说。

看她的表情,也不知她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所以伊芙也就没有再说话。这位名叫止馨的狐族总给她一种猜不透的感觉,她或许不是坏人,却又总让人觉得忌惮。

也许,正如在此时左顾右盼的爱丽儿一样,伊芙也无法吃透止馨与宁芙们的意图——毕竟,她们的一举一动或将影响整个世界,而自己却仍在为回家的时间而精打细算。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把芽枝交给伊芙。”止馨对宁芙们说,“是她用了那颗宝石,所以这件事也理应让她去做。”

“当然不介意。”宁芙回答道,“倒不如说,这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事,能交给一位同族去办,那最好不过了。”

于是,止馨将“芽枝”交给了伊芙。深空之树的芽枝同样有两束螺旋盘绕的枝杈,其顶端长着两片湛蓝色的汤匙状叶子,它们扣合在一起,形状就如一颗花骨朵。

这颗芽枝只有手指一般的长短,是止馨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从树上找到的。

见伊芙脸色有些难看,止馨也不再卖关子了,她道:“放心,事情比你想的要简单——找一处你觉得不错的地方,将这棵芽枝埋了。”

“然后呢?”

“然后等个几十或几百年,你就可以去那里乘凉了。”

“你是想让我找个地方,去种一颗深空之树?”

“可以这么理解。”

“这东西要种在哪里?我就没见过有第二个像帕尔纳丝这样的地方。”

“不一定非要种在森林里,深空之树甚至可以生长在湖里、海里,又或是雪山上,只要有水它就可以生长。”宁芙向她解释,“它原本就是生长在擎空界的高空水团之中的,那里没有重力的维系,所以它就长成了球形——深空之树的生命力十分顽强,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我还有印象,那东西飘在空中,就像一颗特大号的花椰菜。”止馨显然也在擎空界生活过。

“我随便找个地方?”

“差不多,但要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宁芙说,“它是帕尔纳丝的同源之树,这意味着,只要它能够开枝散叶,我们的意识就可以穿梭到那里去,以此尽到守护的职责。”

“如果我把它种下,它什么时候才能开枝散叶?”

“这要看你寻找的地方是否有充沛的雨水和足够的养分——只要条件允许,给它一年的时间就足以长成一棵大树。但不论怎样,能种下去才是最主要的,这些条件倒是不必强求。”

“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那我就可以试试看。”此时,伊芙想到了一个地点,却不知可不可行,所以她问:“你们觉得,种在森图芬那里怎么样?”

“森·图芬?他现在什么状态?”宁芙问。

“等死呗。”止馨似乎也是个知情者,“他现在除了等死什么也做不了,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只可惜他总也死不成。”

“我之前听说,他好像撑不了多久了。”伊芙说。

“是吗,那就恭喜他了……如果真是这样,说不定可以一试。”止馨想了想,又说,“不,仔细一想,这还真是个好主意,我怎么就想不到这种地方呢。”

“森·图芬的圣神梦境与深空之树的融合,也许真会出现意想不到的结果,若有一天庇护地也如擎空界一样成为废墟,那里将会成为新的帕尔纳丝。”宁芙们似乎很满意伊芙的提议。

“倒是离新人类的活动区域越来越近了,不过也的确没得选。”止馨说。

“森图芬是圣神?”伊芙问她们。

宁芙们刚才说的话似乎和她之前听到的不太一样。

“从本质上说,他的确算,因为他已经完成了第一次的梦境回归……虽然也仅此一次。”

宁芙又向她讲述了那段过往。

森图芬在出生时,有一位教他本领的老师,这位老师与森图芬诞生自同一位圣神,即创造了奇迹龙蛋拉德菲罗南的眠提利亚,当时,他的这位亦师亦友的同族向他提出请求,他说:“既然眠提利亚之梦早已消逝,那么,我愿意成为你的梦境中的第一位住客,以此求得安息。”于是,森图芬接纳了他,让他的老师融进了自己的身体。

然而,自从完成了第一次的梦境回归之后,他再也没有接纳过任何同族——他非常固执且极端地认为,圣神梦境就是一场骗局:梦境并非龙族的归宿,而只是千千万万次的屠宰与献祭;乐园并不存在,一切就只为成就伟大的“一”。

“原来还有这种事。”伊芙有些惊讶——道听途说与现实之间似乎总存在着距离,即便每一位叙述者都在事无巨细地诉说着他们的所闻所见,可这其中却仍差着无限多的细节……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伊芙,既然你舍不得爱丽儿,那还不如继续在这里待上一阵子。要知道,在这里住上小半年,外面才过去一天呢。”止馨给她提了这样一个建议,“你和爱丽儿都是宁芙,深空之树能够改变你们对时间的感知力,倒是不必像我一样战战兢兢的——没有树的庇护,在这里待得久了,总担心自己的脑子会被烧坏。”

伊芙看了眼爱丽儿,而小姑娘此时也在看她。

“那就……再待几天,不能更久了。”

妖精诞生地的几天时间,放在外面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为此,伊芙隐隐有些后悔——她先前并没有想到这一点……要是早点来这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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