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个山里人,村儿穷,交通闭塞,她没机会上学,家里人也不让她上学,因此我妈终身不认字,但我舅说,我妈干农活却是一把好手,所以姥爷经常把她当半大小子使唤。”

“姥爷家穷,家里偏还有三个男娃,到了年纪要成家,彩礼筹不到,也没有亲戚愿意借,怕收不回来,愁啊,思来想去,姥爷就只好跟我爸交易,六千块钱把我妈卖给了我爸。”

说着,他比了个六的手势,在岛风面前晃了又晃,苦笑,揽着她的手臂不自觉收紧,他抿唇,悲伤在叙述中缓缓流淌:

“我爸呢,是个挑担担的,你知道什么是担担吗?小岛风,就是给人搬东西的,大太阳底下,挑着百来斤的重物穿行在狭窄逼仄的小巷子里,这是个很累的苦力活儿,一年到头儿也挣不来多少钱。”

“我爸家里二老没的早,他从小就被寄养在我姨姨家的,姨姨好悬算把他养到十八,然后塞了点钱就踹了他。”

“没人出头,他从小就被学校里的大孩子欺负,很怂,也很自卑,说话做事都很软,却沾上了酗酒的坏毛病,这也就算了,他偏还是个烂赌鬼,买我妈的六千块钱都是从赌桌上挣来的。”

“他们俩人不对付,人总说男人有了家庭后,就会收心关心家庭,但我爸可能是个意外,哪怕后来扯了证有了我,他还是那么爱喝,还是那么爱赌,尤其是他挣钱没有我妈进厂挣到得多的时候,他就更愿意去赌牌和酗酒。”

“我妈人实在一点,看不惯他,更看不起他,他们经常吵架,每次吵架我妈都要摔盆砸窗,而且她一气就回娘家。”

“我爸不敢拦着她,她总能回老家梳梳心,有时候我妈会带上我回老家,但有时候我还在幼儿园,就没能带上我,没带上我时就有点难熬,我爸在我妈面前唯唯诺诺,软脚虾一个,但他怎么说也能打得过几岁大的我。”

“他经常打我,只要是逮到机会,任何一个机会。”

“怀疑我把交学费的钱私藏,或者是嫌弃我走路的声音太响,有时候觉得自己太辛苦,有时候憎恨我不感恩他,他就打,发了疯一样拽着我打,多数时拿皮带抽,皮带抽断了就用拖鞋抽,我姥爷怎么对付的牲口,他就怎么对付着他儿子。”

他颓然扔掉了手中空荡荡的酒瓶:

“有一天,他们俩吵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我妈拿块碎玻璃片割掉了他的耳朵,他人破了相,这下不得不离婚了,那时候我刚八岁,法院的人说我妈有暴力倾向,家里的财产分割干净后,我呢,像头骡子一样被判给了我爸。”

“我妈走之前跟我说,她说苏苏啊!你以后就一个人了,自己要照顾好点自己,好好学习,妈每一个星期都过来看你。”

“而我这个人呢,从小就懂得趋利避害,狡诈得很,我知道这个家要是没了我妈,我就没有办法好好活到大,所以我死命的抱着她的腿,我那时候不懂法,我就说,我说,你别走,实在不行,你要走就把我带上吧。”

“可惜,我妈最后还是没带上我。”

他咬着腮,脸绷紧,鼻翼一抽一抽,但强忍着:

“第一个星期,我妈给我带了好多的糖果,第二个星期,她过来给我做肘子和烤虾,然后连着两个星期没来,然后又来了一个星期,再然后变成了一个月看我一次,两个月,半年……”

“她看望我的间隔越来越长,然后慢慢的,慢慢的也便没了音讯.”

“我爸说,她是个不要脸的骚浪贱货,丢下咱们爷俩,找了个野男人一起生活,以后有机会非打死她不可,我不信他说得每一句话,可我不敢追问他。”

“后来,他又找了个媳妇,洗脚城认识的,后妈带着两个娃,她人泼辣,前半生飘零,老了想过过安生日子,我爸给不了她,扯证也不过半年,他们又开始吵架。”

“后妈对她带过来的俩娃挺好的,毕竟是亲生的,我爸不敢打那俩胖小子,但我不是她亲生的,他敢打我,我爸,哈哈哈——”

“有一天他死了,老许说,他赌牌上抓了一副好牌,喜不自胜,血往上涌,然后心律失常,一口气儿没缓过来,往后直挺挺的一倒,头先着地,人就这么没了。”

“我,我当时只恨我爸死的迟。”

苏立恒低下头,绞着自己的手指:

“然后,后妈又找了后爸,让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我姥爷也死了,三个舅舅不愿为我添一副碗筷,婶婶说我都十一了,得知耻,得要脸,得学会自力更生,老姨说当初就是她养活的我爸,她说做人得有最起码的良心,别再来烦她了。”

“所以我想去找我妈,我碰上这么多人,就她对我好,她以前跟我说过她的住址,我记得的,我打算……”

这时,一只小手攀附过来,轻轻的抚摸着苏立恒的背部,也打断了他的诉说。

他止住话,转过头来,只见岛风仰着头,狐耳竖着,担心的看着他。

尽管已经有了些醉意,但几乎是瞬间,脑中轰鸣一下,苏立恒便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他不该对岛风讲述自己的可笑经历,也不该让岛风这么早就认识到人生间的悲欢离合。

她还太小,这些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还太过残忍。

他自责起来,他开始悔恨自己喝了酒把不住嘴门,苏立恒咬住嘴唇,试图用疼痛让自己再清醒一点,眼神中充斥着无限的懊丧。

所以苏立恒赶紧找补,他竭力让自己笑起来,他装作自己若无其事的摸样,先是扮鬼脸逗她笑,等岛风忍不住笑了,就咳咳嗓,嗓音轻快的说道:

“哦,别担心我,小岛风,这只是一个童话故事,名字叫做不被人喜欢的小孩子,这是我编的,你不是说你很喜欢听故事吗?所以这次我为你准备了一个长长的童话故事,来庆祝你第一次喝到了酒。”

“真的吗?”岛风眨巴眼,心里还是有些疑问。

他轻轻的抚摸着岛风的长发,异常温柔的回复道:“当然喽!”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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