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子夜。
墓园之中,一座座低矮的墓碑,无言清冷。
角落里,一块墓碑下边放着还未凋谢的野菊花,显然是不久前某人祭拜思念留下来的。
微冷的夜风,吹晃着边上的绿草,温柔抚摸着墓碑边上所弥漫的一道细小裂缝。
四周无人,清冷幽寂。
忽然,一缕缕黑气从四周地面升起掀起细小阴风阵阵,逐渐汇聚在一起。
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掌从黑气中探出,轻抚摸着墓碑边。
黑气逐渐散去...准确来说,是被吸收了。
实体凝聚。
黑发黑眸,身着黑衣的男子,从黑气中显现,视线落在面前的石碑上。
瞳孔微动,目光向下,看着墓碑前放置的野菊花,眸中掀起丝丝涟漪。
逐渐柔和了下来。
他蹲下神来,痴痴看着。
忍不住伸出了右手,向之抓取。
穿过。
根本触碰不到实物。
身形一僵。
他眼中的迷离渐渐消失了,恢复了清冷,微微垂眸。
浑身不断溢出丝丝黑气,被夜风吹散。
他忘记了,他是怨气的聚合体。
他没有实体,根本触碰不到实物。
他甚至连没有名字,又或者说...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她跟他取了一个名字,叶夏。
忽然,叶夏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表情微变,猛地扭头往身后一看。
不远处,一位穿着白裙子的少女缓缓走来,踏着月色,低着头,黑发飘扬。
她没有使用任何照明,因为那会被人给发现的。
而且这条路她已经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已经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她想要到达的地方。
不知在月光照耀的影响,还是因为其它的原因,她的脸色很苍白,很虚弱,曾经灵动狡黠的大眼睛无神且暗淡,充满着空洞之意。
整个人仿佛易碎的瓷娃娃,没有生气;又仿佛柔弱的小白花,稍稍大一点的清风就能吹折她。
令人怜惜。
叶夏看着她这幅脆弱的模样,目光怔怔,感觉自己胸口好疼,心脏仿佛撕裂了一样。
但,他没有心。
叶夏低下了头,身子缓缓颤抖,双手捏紧死死的。
平时雨天响雷,都会害怕的她,哪儿来的胆子,在半夜时分来这儿阴森森的墓地里?
他想要跟面前的少女打一声招呼,但是...喉咙跟仿佛被堵的死死的,根本开不了口。
况且,就算说了,她也听不见的。
他颤巍巍朝着她伸手,想再度触碰一下面前的少女。
少女根本没有看到叶夏,走到他的面前,而后...穿透而过,站在了墓碑的面前。
子夜的冷风,吹的她白裙飘摇,如同三尺白绫。
空洞的乌黑眸子,目光温柔的看着墓碑上他的照片,许久。
“哥哥,冰儿又来看你了。”
冷风吹着附近的树叶沙沙作响,似乎在代替着照片上的青年回应着她语气中的期待。
身后,叶夏低着头,见不到他的模样。
而后少女将手中的黑色袋子放到了一旁,斜靠着墓碑坐了下来。
她将手上的红烛点着,烛火在风中摇曳,昏暗的烛光映照着她那苍白的脸蛋。
将手上的红烛插到地上,而后亲昵伸手环抱住了墓碑。
未经胭脂水粉修饰过的脸蛋紧紧贴着墓碑,冷风吹过,黑发随风起舞,凄美难言。
沉默了许久,似乎在感受着什么,她微微垂眸,再度缓缓开口,声音之中不存她这个花季应该有的清灵,带着麻木的沙哑。
“哥哥,你知道吗?那个逃跑的司机今天终于伏法了,已经被判了。”
“而且啊,那个司机家境贫困,根本赔不起钱,所以他才选择逃窜...被抓住的时候一直都在跟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呢......”
“但是有什么用呢?”
“爸爸妈妈,都因那车祸,回不来了。”
“明明该死的是我才对,明明该死的是我才对,明明...该死的是我才对......”
“他们不该护着我,不该护着我......”
她呢喃着,语气越来越急,声音越来越沙哑,带着几分刀片划玻璃的凄厉。
她仰着头,月光落满脸庞。
泪流满面。
叶夏看着那似一碰就会碎的脆弱白影,指甲掐的深陷入掌心。
“啊,不知不觉说的这么多了,差点忘记正事了...”
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笑了笑。
缓缓起身,看着面前墓碑上,弯腰,轻柔的抚摸了一下。
“现在还是子夜,时间还没有过呢,要是过了的话...妹妹只能等下一次来了。”
“那样可就遗憾了,因为啊...那样就与哥哥见面要晚上一天了。”
叶夏突然有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
少女缓缓挺直腰肢,在冷风中,长直的黑发飞舞,目光空洞,眼角泪珠无声的滑落。
一滴一滴,从她那精致的下巴处滴落,如同无瑕的美玉,砸在冰冷的石砖上,粉碎四溅。
“哥哥,冰儿听到一个江湖术士说过,子夜,是所谓阴气最足的时候,如果在对方坟前自杀的话,会有机会见到他的灵魂...”
“冰儿知道是假的,但是啊...万一有一丝可能是真的呢?”
“哪怕有一丝可能冰儿都不会错过...”
少女含着泪,笑着。
小手从裙底掏出了一把红色的大剪刀,对着自己的白皙的玉颈。
“哥哥,冰儿真的没有胆量,去见爸爸妈妈啊...”
“他们要我好好儿活,可是...活着好累,真的好累...”
“所以,你收留一下冰儿,好吗?”
血红的大剪刀泛着寒光,带着少女的疯狂。
叶夏眼中血丝瞬间密布,浑身黑气四溢,阴风起荡...但是,却并没有多少作用。
他发疯似的想要触碰他。
但是根本做不到。
他太弱了。
血红的大剪刀从掌心滑落,掉落在冰冷的墓碑台上,砸的嘭嘭作响。
她蹲了下来,双手捂着脸痛哭:“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妹妹太胆小了,真的好胆小啊.......”
“好怕,我真的好怕啊!”
“冰儿,太没用了!”
“呜呜呜呜呜呜——!!!”
叶夏在身后静静飘着,身上涌动的黑气渐平静,目光复杂看着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小丫头。
忽然,少女身子颤抖了几下。
抽噎的哭音,戛然而止。
嘭的一声,整个人倒在了墓碑前。
叶夏:!!!
叶夏猛地飘飞过去,担忧查看,发现对方...昏了过去。
看着她紧皱的小柳眉,脸色惨白若纸,叶夏眼中满是心疼。
突然,叶夏发现少女怀中有一张纸,露出了半个角,似乎是什么报告单。
恰时,一阵夜风吹来,卷的她怀中那张纸哗哗而动。
飘了出来。
摇摇晃晃,落在了他的面前地面。
叶夏低着头一看,瞳孔一缩。
轰隆!!!
夜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阴云,轰隆雷鸣声响起。
狰狞的闪电划裂昏暗,短暂照亮整个墓园。
沉重的压抑气氛似找着了一个口子,陡然撕裂开来,倾盆大雨落下。
豆大的雨滴打在墓碑上,打在树叶上,打在草叶儿上,打在少女的身上。
叶夏想要用自己的身子替她遮挡一下身子。
根本做不到。
雨水如麻,洞穿他如无物,叶夏就这么目光怔怔身下的丫头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
叶夏跪坐在了下来,低着头,紧紧咬着唇。
烛火已被浇灭,墓碑前放置的花儿,也被打的叶散瓣离。
身旁的那报告单已经被雨水打湿糊软,拾不起来。
【天阳第一医院】
【病危通知单】
独她一人,为他塑碑,扫墓十年。
春来看花,夏来观霞,秋来扫叶,冬来见雪。
他真的很没用,他太弱了,离不开这个墓碑方圆十米。
他跪坐的她身旁,守着。
看着她,被寒冷的雨水,淋了一夜。
直至天明。
............
第二天清晨,雨水才逐渐停歇。
雨后的清晨,空气很清新,但是此刻的叶夏十分的讨厌。
他觉得,以后他都不会再喜欢下雨了。
墓园的管理老头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踱步而来,似乎想要探查一下暴雨过后的墓园有没有什么事,出没出什么邪门情况。
就在他来到最后一角落,准备看看,若是无事,便可返回继续回到值班室喝枸杞茶......
忽而,他见到了那倒在地面上,浑身湿漉漉的少女,身上沾染着泥污与草碎叶儿。
老头呆住了。
“怎么有个女娃儿倒在这儿?!”
......
滴呜滴呜滴呜——!!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车上下来了一群医护人员,连忙将少女抬起,轻放在担架上。
为首的是一位带着口罩的红发女医生,一双火红的桃花眸看着担架上那面如白纸的少女,眼中泛起丝丝怜惜。
“唉,真是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病人,就好好呆在医院啊,跑出来干什么。”
忽而,她注意到了地面上那被打湿的病危通知单,目光陡然一凝。
她似乎明白了这个丫头为什么会来这个墓园了。
这个墓园,埋葬着她死去的父母。
不过,这墓碑...好像不是她父母的。
“叶夏......”
她看着面前墓碑上的字,下意识念叨出声。
而后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不认识,不是她家里人。
这就是她口中经常念叨的那位哥哥吗?
每次见她说起这个人,都是激动,那暗淡的双眼,都会亮起来,有光。
但是。
她家户口上,根本没有这一位人的存在。
红发女医生没有过多在意,毕竟已经是个死人,难不成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不成?
叶夏站在一旁,默默看完这一切。
无人能察觉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