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秀自问也不是什么慈善家,他跑到这个边角旮旯里面来,花了这么多银子,除了带张靖宁来见见世面以外,主要也是为了两点——第一点是从这修条路出去,第二点是在这如莱里部落招些人去当团勇。

第一条自然不用多言,第二天纯属无奈之举。说起来,大概每一个中国人说道招兵买马都会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招那些老实且听话的。用杨文秀那个世界的话来说就是政审过关,用这个世界的话来说那就是“良家子”。然而理想总是丰满的,若是在大顺搞这种团练还能以乡亲为坐标以人情为纽带按图索骥,但问题是这里是阳华。

在这个殖民国家,最有保家卫国的危机感的是那些家园沦丧的难民,很显然在杨文秀所在的如缮府是没有这样的难民的。

杨文秀虽然有些歪点子,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神仙,不会玩什么撒豆成兵,只能一边放宽些招兵准则,一边开始动员这些殷人入伍。

酋长听闻了杨文秀的两个要求,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把那些部落里面那些汉话说的流利的年轻人叫到杨文秀的面前来,问她们谁肯到去阳华人的地方,问了一圈下来没有一个人愿意。到最后这个满脸褶皱的老酋长抓着杨文秀的手,一脸慈祥得用流利的汉话说道“阳华王有我们的友谊,若是阳华王的安全受到了威胁,我们自然愿意帮助她,但问题是白人也有我们的友谊,为什么我们要和她们作战呢?”

杨文秀一时也是一阵语塞,所幸酋长很快把话题转到了修路上面,二人很快就敲定了路修在哪里,连同部落派多少人过去打下手也商量好了。一时之间宾主尽欢,你好我好大家好。

没有人看到,陪笑完以后的杨文秀眸子很快就冷了下来,像是下定了某些决心。

送走了年轻人以后,许是看出了杨文秀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心情有些不好,酋长挥了挥手,随后便有两个浑身纹满了纹身的女人提着一个大框来到二人面前。两人打开了盖子,从里面取出了些瓶瓶罐罐。

在二人整理的时候,酋长对着杨文秀说道“杨掌柜代表了阳华王的意志,是我们最为尊贵的客人。我们有一样东西想要送给你。”

杨文秀眨了眨眼睛,有些兴致缺缺,还有啥东西是这山勾勾里面有而外面没有的?那别说阳华人了,新西班牙人早就拿下这个部落了。

不过尽管兴致缺缺,杨文秀还是有些礼貌得问道“在下在这里谢谢了,却不知是为何物?”

“这样东西,我们并不知道,每个人看到的都会不一样。”酋长有些神秘得笑了笑,连同着脸上的皱纹也动了动,像是某种苍老的狸猫“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祂会是你想要的东西。”

在二人说话期间,那两个浑身纹身的女人已经走上前来,替酋长换上了更为华丽的装饰,似乎是这个部落祭祀时用的服饰。酋长一面拿着一面鼓,一面轻轻得抓着杨文秀的双手,放在鼓上,轻声说道“孩子,闭上眼睛。”

杨文秀听话的闭上了眼睛,他想不出如莱里部落会害他的原因。可能是某种降神仪式吧,虽然杨文秀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但老实说配合这些有着自己信仰的殷人演出戏,杨文秀也不怎么排斥——关键是对方目前为止还有这相当的统战价值。

老酋长开始诵读部落的语言,既像是在歌唱又像是在和某物继续沟通,若是让闭着眼睛的杨文秀来说,就像是他那个世界见到过的,家里的祖婆婆每到七月半就开始的卜筶,老人家一边把小羊角一般的筶扔在地上一边碎碎念,和现在的老酋长别无二致。只能说世界各地的宗教信仰都有相似之处。

然而没过多久,杨文秀便问道一股奇异的味道,说不上香和臭,如果硬要杨文秀说出个所以然,那就是熟悉,那股味道从杨文秀面前一闪而过,就想有着身体一般。

杨文秀本能得想要张开眼睛,却感觉手被酋长紧紧得按到鼓上面,随后便传来酋长的声音“不要睁开眼睛,孩子。”

杨文秀也不再挣扎,继续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他也不是什么好奇宝宝,早点忙完早点回去。

酋长的土话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不知为何,却是让杨文秀的脑袋渐渐放空了,一如杨文秀在那个世界的晚上睡不着,打开视频网站听有着白噪音的asmr一样,闻着独特的气味,听着如同歌声一般的土语,尽管杨文秀站立在原地,却感觉快要入睡了。

就在清醒和入眠的分界点,杨文秀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像是在耳语一样,但却彻底打消了杨文秀的睡意。

那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像是在叫他起床一样,但声音的主人杨文秀再熟悉不过——正是他的亡妻,张靖安。

杨文秀猛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真直愣愣得站在原地,那两个浑身是纹身的女人已然连同这那个大箱子消失不见,酋长正坐在离杨文秀不远处的皮毛座椅上,脸上的皱纹经过灯光的照射,似乎更加苍老——而这个时候的杨文秀才发现原本还是下午,借着阳光照亮的帐篷此时已然点上了蜡烛,一副傍晚的景象。

“你回来啦,杨掌柜。”不知为何,杨文秀觉得酋长的声音沙哑了很多。

“我刚刚,好像听到了我亡妻的声音。”杨文秀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说过了,祂是每个人想要看到的样子”酋长慢吞吞得解释道。“现在,祂会陪伴在你的左右,擦尽你眼里的污秽,让你看清你想要的东西,而祂会在你束手无策的时候推你一把。”

“这到底......是什么**物吗?还是说是一种植物毒素?”杨文秀看着缩在座椅上的酋长,失声问道。

酋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祂说,活在过去毫无意义,你所念之人会化作风和雨,继续陪伴着你。”

杨文秀猛地抬起头来,死死得盯着酋长所在的方向,倒不是因为她说的话,而是在那个方向感受到了一束目光。

按道理说,有人看着他会让他浑身不自在。但这束目光,杨文秀太熟悉了,就是他妻子以往看着他的目光。

这个眼神,已然没有第二个人给他了。

杨文秀沉默良久,对着酋长深深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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