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中的他总是和颜夕相互打趣，每每提及长相时他都会自嘲的说句平平无奇，但两人均是心知肚明，这一点兄妹两人放学回家那装满情书的书包就是证据。
可现在，镜中的男人蓬头垢面，一双浑浊的眼睛戴着阴翳的薄纱显得了无生气，原本还算柔和的肌肤看上去有着一种几近病态的苍白，就连眉间都隐隐约约的染上些许斑驳的痕迹。
“这……是我吗？”
颜笙对着镜子慢慢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来不及过多感慨，身旁的九便催促他快些进行其他的打理。
沐浴，剃须，理发，一切都在九的帮助下完成。
结束后的他拿着镜子犹豫不决，颜笙真的很怕自己会回不到过去的样子……
最终，他还是看见的镜中那个男人，还好，除了瘦削的面容与无神的双眼，他依旧是那副俊逸的面孔。
九从早已准备好的箱子中拿出一件衣服，在颜笙那惊奇的目光中递了过来。
纯黑的西装，暗金色的纹理，肩膀之上绣着一朵妖艳的石楠花，袖口与领子被点缀成了暗红色，整体看上去有些妖异与高贵。
女人将那件衣服递给少年，接着手捧配套的裤子，上面还放着一双鎏金皮鞋，看向有些诧异的颜笙说道：
“这是主人在三年前去法国的时候给您定做的一套西装款式，每一年都会有您相对应的尺码送来，不用担心。”
颜笙拿起衣服在身上稍微比量了下，竟出奇的合适，想来也是，那个女人早就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身边的九似乎还有自己的任务要做，也可能是出于避嫌，将颜笙脚上的锁链解开后没说什么便先行离去。
五分钟后。
一身笔挺的西装，搭配上那张俊逸的面容，原本的温柔与纯良被一股沧桑替代，忧郁眉眼显得更加迷人。
褪去了眼底的青涩，换上的是属于成年人的冷静与沉着，仿佛曾经的少年留在了昨天，面前的，是重生后的颜笙。
面容不减，他倒是没有什么喜悦的心情，更多的是即将踏出地牢的激动。
光……他已经有好久没有见到太阳了……
再次看了一眼头顶有些昏暗的灯光，依旧是日日夜夜不间断的亮着，直到生命的尽头。
母亲现在怎么样了，她一直都是多愁善感的那个，应该会很伤心吧……
父亲呢？他总是把所有压力都往自己一个人身上担，平时嘻嘻哈哈的不大管教他们，可颜笙知道，他的父亲永远将责任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还有……小夕呢？
颜笙不敢想，真的不敢想，如果他们真的能够再次相见，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扑向少女，将她死死搂在怀中，一刻也不会放开。
想着想着，鼻尖竟有些酸涩，不过没事，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即使现在的颜笙是个死人，也要去见见那些深爱着自己的他们。
咳哒
沉重的脚步声，颜笙知道，那是九一向穿着的军靴，她回来了。
少年强行压下心中的喜悦，他不能在九面前露出过多想要逃离的迹象，他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俊逸的脸换上一副温和的笑容，抬头看着正走向自己的女人，她手中还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盒子。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他尽可能的把声音放平缓，掌心已是布满了粘稠的汗液，脸上依旧带着那副笑容。
九并没有回答，而是将那个黑色的盒子缓缓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对准一边的墙壁调试着。
尽管内心焦急万分，可颜笙还是极力的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笑容，如同春风拂面，不染一丝烟尘。
直到他看见了一束光。
一束，被打在墙壁上的光。
那是，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之中的，
家。
鲜活的心脏随着光线的射出被打碎成几瓣，他甚至能听见耳边炸裂的爆响，脸上的肌肉逐渐僵硬，血液开始凝固，他愣在原地，像一尊神话里苦等爱人归来的石像。
…………
依旧是头顶那片熟悉的天空，依旧是面前这扇熟悉的门，金属漆面上带着些许粘合的小广告，边边角角还有些不明显的锈迹。
门后，是那些被深深埋在心底的记忆。
颜若雪闭上双眼缓慢的深呼吸，谁也不知道现在的颜父颜母变成了什么样子，就连她也没有刻意去了解。
修长的中指弯折成一个优美的弧度，轻轻在门扉之上叩了几下，屋内便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女人声音。
“谁呀？”
她一下子听出，那是对待自己仅仅次于母亲的人，也是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婆婆的人。
“我，小雪。”
“哦，小雪呀，等等啊……”
屋内传来缓慢的脚步声，一步步像是踏在颜若雪那紧绷的心上，有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慌张失措，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阴厉狂暴的野兽，而是一个即将面见公婆的小媳妇。
连忙整理了一下着装，捋了捋额角不合群的发丝，为了今天的拜访，她可是好好打扮了一番。
伸出两根纤细的玉指轻轻调整了一下胸前点缀的徽章，里面，是另一双渴望的眼睛。
门扉轻启，在迎上屋内女人的视线的一刹那，颜若雪竟愣了一下。
记忆之中的颜母温柔大方，整天与颜父出双入对，一双如同秋水一般的眸子点缀在那端庄的面容之上，即使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些许痕迹，可也是气质犹在，美人依旧。
而如今，前来迎接的女人却是佝偻着腰，满头白发叫人认不出她的真实年纪，苍老的脸庞暗淡无光，身材也瘦的不成样子，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方才四十左右岁的女人。
“哦，小雪啊，来，让我看看……”
那女人费力的抬起头，颜若雪还未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的弯下腰迎合着她，视线也随之迁移，遇上了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
“哦……呵呵，你太久没回来啦，别见外，我这双眼睛看不大清了……”
女人一脸慈祥的笑容，可颜若雪分明看见那眼角还带着没来得及擦干的泪迹。
她已哭到几乎目盲。
一时之间，颜若雪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在颜母的指引之下缓缓走进那记忆中的屋子。
一样的茶几，一样的沙发，只不过阳台边上那盆养了不知多少年的花已经枯死，只剩下一盆干裂的泥土。
“坐吧，好久没见，好像又漂亮了……”
颜若雪的到来似乎让颜母有些愉悦，可那张脸再怎么都挤不出笑容，似是水泥灌注一般。
准婆婆的赞美让她有些羞怯，忙不迭的接过递来的茶水，轻柔的放在桌上。
一丝不苟，落落大方。
只不过，总感觉缺了些什么，更不如说，缺了谁。
颜若雪款款而坐，笑着看向颜母问道：“婶婶，我叔叔和妹妹呢？”
此话一出，颜母那佝偻的身子忽的一滞，低垂着眼眸缓缓坐下，却不言语，只是看着面前的茶杯若有所思。
屋内的气氛开始变得低沉，似乎有些颜若雪所不知的故事已然发生，此刻的她和远方的他皆是侧耳倾听着，祈祷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酝酿了许久，颜母才是一字一句的说着，像是从心间生生挖出的言语。
“小夕知道了小笙的事情后，好多次在医院尝试自杀……”
颜笙猛的扑向墙壁，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上面的女人，几乎快要撕裂眼角。
颜母继续平淡的说着：“后来，失踪了……”
说罢，她看向窗外，眼中又一次湿润。
“你叔叔他，现在还在外面找小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