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柒一边享受着速度带来的肾上腺素的快感，一边开口回答起了林夜的问题。
“我的家里，想要我为家族的继承尽一份力。说白了，就是传宗接代，父亲想要在临死前培养一个公司接班人。”
“他不放心我，比起我，他更信任自己培养的亲信，我对他只是一个延续血脉的工具，和他唯一的关系只有血缘。”
“而婚姻不仅能收拢下属的人心，还能控制我，一石二鸟，最关键的是他家族的血脉还能够继续延续下去。他还不够老，他还有足够的精力培养一个孙子，一个和他足够亲密，一个对他们家族足够合适的继承者。”
“而不是我这个日本表子生的野种。”
黑柒狠狠捶打了一下方向盘的中间，舒适的柔软真皮上印着法拉利的车标，车子发出了一声尖锐又细长的鸣笛。
随后林夜的身体感觉到黑柒驾驶的车又再一次加速，哪怕系着安全带的林夜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要被甩出窗外了，连忙用手抓住上方的扶手。
窗外的暴雨，击打着车窗发出啪啪的声响，林夜能看到窗外景色划出的残影，车辆已经来到了鸭川河边的道路上。
隔着河水，林夜看到对岸暖黄色的灯光影影绰绰地闪烁着，像是夕阳落下时的昏黄光影。
“超速了吧，超速了吧，这可不是德国，在日本被警察逮住要进监狱的啊。”
林夜着急地让黑柒注意着车速。
车辆渐渐慢了下来，车窗外的景致也能看得清楚了，这时林夜才看清楚河岸对面灯光的来自于他们曾经就读过的晓星学校。
脑海中童年的回忆像是电影般闪过，林夜刚想对黑柒说些什么，希望她也能回忆起童年他们在一起读书的记忆，缓解一下车内紧张的氛围。
可回过头，林夜看见黑柒皱着眉，深邃的眼眶中，浅绿色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林夜看到黑柒圆中带方的脸下有着清晰的下颌线，配上白种人更为立体的五官，端的是大气精致，被涂得娇艳饱满的红唇，又为黑柒添了一抹典雅。
可明明是一副富贵明艳的样子，在灯光昏暗的车内和雷声顿顿，浓郁黑暗的雨夜中，黑柒忧虑的样子看起来竟然有些支离破碎的清冷感。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就不要打扰她了吧。
林夜低下头，胸中凭空觉得有些郁闷和烦躁，刚刚因看到两人共同的母校而在脸上浮现出的笑容也收了回去。
“我恨我的父亲。”
“他抛弃了母亲和我，又因为他自己，像捡垃圾一样把我和母亲捡起来。”
“母亲觉得高兴，可我不会，我恨他。”
“也许我就是不能成为一个大和抚子那样的日本女人，而更适合成为波伏娃那样的人。”
“我恨他，你明白吗？”
“我恨我的父亲。”
红色的法拉利在车速缓慢下来之后，和这片深重的夜色格格不入。
天空中落下的雨滴不断敲打车窗，来往的车辆不断从车旁经过，每当经过时，车前灯都会照亮黑柒的脸，林夜看到黑柒的眼角好像划过一滴泪水，葱白如玉，指节分明的手抓握着方向盘，轻轻敲击着。
林夜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他的心情也仿佛随着黑柒的讲述，融入了进去。
童年时那个横冲直撞，咋咋呼呼的小女孩现在好像并不幸福。
这和他曾经想象的不一样。
年幼的林夜在听到黑柒的父亲找到她们母女两时，理解不了这其中复杂的关系，只是为黑柒高兴，再也不用受到别人的嘲笑，从此以后，他们一样了。
可父亲和父亲之间亦有差距，亲情和亲情也不能混为一谈。
林夜不明白为何黑柒听到自己的父亲回来后，从刚开始发自内心的高兴，到后面则变成了郁郁寡欢的样子。
直到他听说黑柒要走，要离开晓星学校，离开城市，甚至离开这个国家。
就像，就像林夜自己一样，异国他乡。
他才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事情。
急急忙忙跑到黑柒的身边，说他们俩永远是好朋友，看到黑柒笑起来，林夜才终于放心。
林夜以为黑柒会幸福的，因为他听说黑柒的父亲很有钱，甚至可以把整个京都买下。
故事里都这么写的，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灰姑娘变成公主，所有失意和不得志都会在遇到某种不可置信的美好事情后转向幸福。
直到，直到黑柒用手再次用力地拍打法拉利方向盘处的喇叭，尖锐地鸣笛划破一切美好幻想。
一切回到雨夜，林夜正坐在黑柒旁边，像是回到了曾经的教室。
“如果不是为了母亲，我绝不会去德国，我只是为了让母亲高兴而已。”
“是他先抛弃我们的，母亲明明讨厌他，可他一来，又全心全意的听话，什么安排也没怨言。”
“我只是不明白，那个装模做样假惺惺的男人有什么魅力。”
黑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段话。
“他要给我找一个未婚夫，让我乖乖就范，可我偏不。”
“我会夺走他的一切，我有这个能力。”
黑柒这话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可语气中又有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
刚才那个愤恨的小女孩好像又从黑柒的身上抽离了出去，镇定自若的异国大小姐的身份又一次占据了主导地位。
“当父亲说出婚约的时候，我就决定要违背它。”
“你知道吗？当父亲提到未婚夫时，我第一时间想到了你。”
黑柒转头看向林夜，眼神好像藏着似水的柔情。
如果管家在旁边一定会惊讶，因为黑柒小姐看男人从来都只有看待垃圾一般的冰冷和不屑，她从未见过黑柒露出这样温柔的眼神。
啊，不是吧。为什么未婚夫这样的事会想到我，难道，不会吧。
林夜的脑海中不禁出现了一些妄想。
黑柒的语气轻柔下来，像是也沉浸在某种美好的记忆中。
“你还记得吗？”
“你说过的。”
“如果你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我绝对会来帮你的，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黑柒带着明媚的笑容一字一句地复述出林夜曾经的承诺，一字不差，连林夜稚嫩又坚定的语气都惟妙惟肖。
记忆里的合同是生效的，而且双向。
林夜这时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学得也太像，我那时候有这么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