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的东西很小很小，和其他人那些远大的志向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但是他也很固执，会认准一条道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遍体鳞伤，再也走不下去为止。
霜心的剑锋撕裂空气，那上面彻骨的寒意也无法平息叶落心中阴燃着的火焰。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
握着剑柄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简直要把霜心捏碎了。
黑暗中，叶落仿佛能看到那场落在青莲剑宗的雨。
仿佛能看到浑身是血的叶青璃。
仿佛能看到面如死灰一般，已然放弃了自己人生的大师姐。
以叶青璃现在的修为根本不是殷啸峰的对手，这修仙一途何其残酷，殷啸峰之所以对云栖山一再忍让的理由，居然如此的荒唐。
这就是恬静生活背后的代价，这就是岁月静好的真相。
想要扛起重担的人无法前进，能够前进的人却被重担压得窒息。
为什么，为什么这世界如此的不公平呢？
她们的要求很多吗，要求很过分吗。
因为和那些缥缈的仙途和自己的宏图霸业比起来微不足道，和这金玉其外的宗门比起来微不足道所以就可以肆意践踏沦为灰尘一般的牺牲品么？
“我去你妈的。”
叶落吼了出来。
霜心骤然迸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辉，将广场霎时间照的透亮。
“铛——”
手中的剑锋猛地震动了一下，像是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被硬生生地弹了回来。
“平心静气，你现在的状态……不好。”
叶青璃接下了叶落刚才的一剑，她看着蒙着眼的他，心中五味杂陈。
“这样解决不了任何事。”
叶落垂下了手中的剑锋。
“我知道。”
他低下头，解开了蒙住了眼的绸子。
“但是我就是不舒服。”
叶青璃轻声叹了口气，她能够体会到叶落此刻心中的感受。
和那天从云栖山义无反顾的冲出去的她一样。
“那青莲剑宗的剑墓，我去定了。”
叶落将霜心收回，转身便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看着少年消瘦的背影，叶青璃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第二天。
叶落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而叶青璃则是顶着一双黑色的熊猫眼走了出来。
“师尊……小落……你们两个这是……”
绯云曦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开口。
“没事，只是晚上我睡不着，于是缠着师尊让她陪我又练了一会剑。”
叶落面色如常。
鸢紫衿平静地喝着温热的牛奶，她感觉今天的叶落有些不大对劲，似乎总是在偷偷看她。
上午大师姐带着叶落练了一会儿剑，叶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鸢紫衿的剑打中。
他平时不这样的。
“你心不静。”
鸢紫衿垂下手中的木剑，对着叶落说道。
“没事，继续吧。”
她感觉少年的目光有些微微地躲闪。
原本想开口问问叶落他昨天是不是和师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话到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
——说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眼睑低垂，鸢紫衿轻轻咬着自己的唇。
小师弟人很好，生的也好看，虽然性子轻浮了些，还总是一副对什么事情都蛮不在乎的样子。
但是他很好。
比自己要好得多。
有的时候鸢紫衿会在心里想，如果自己能够早一点遇到大家就好了。
曾经她也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一般想象过自己的未来，想象过自己会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想象过自己会多么的爱他，想象过自己的爱人会在家乡的街道上铺十里红妆来迎娶自己。
但是一切都没了。
她的未来，已经被夺走了。
还记得那一天，叶青璃笑眯眯地牵着她的手，把她从浩劫之后的废墟中带出来，让她远离地上的血，远离这片残虐的大地。
她脸上的笑很甜，却带着几分淡淡的凄凉。
俏丽却有些消瘦的脸颊上满是疲倦的神色，一双白皙的纤手握着浸透了鲜血的长剑。
那是鸢紫衿和追月剑仙的初遇。
那一年叶青璃下山游历，遇到了被魔修袭杀的村子，全村几乎无一幸免。
她费劲了全部的力气，只在废墟中找到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似乎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懵懂地下意识地牵着叶青璃的手。
后来，她随着叶青璃上了云栖山，成为了叶青璃的弟子。
叶青璃给她起了个名字。
鸢紫衿。
希望的种子在心底扎了根，发了芽，却在即将开花之时破灭了。
叶青璃在发现她特殊的体质之后便明白了一切，那些魔修之所以会袭击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村子，就是在找她。
但是叶青璃没有告诉她，她不想让鸢紫衿把那天的灾难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她瞒了她十年，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那天听说轩阳宫被青莲剑宗攻破危在旦夕，叶青璃几乎是马不停蹄的从千里之外赶了回来。
但还是晚了。
和那天一样。
她从程萧口中知道了周洛生停手的原因，她拿着剑冲到气宗的大殿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咒骂殷啸峰的无耻。
她的剑尖抵在殷啸峰的胸口，只要她愿意便能比任何人都快的扎下去。
但是周围竟然全部都是责备的声音。
责备她不在场，责备她不称职，不配当剑宗的宗主，不配留在轩阳宗里。
责备她知道鸢紫衿如此贵重稀有的体质却隐瞒不报。
“她是个人，不是你们这群畜生东西的道具！”
“可是如果牺牲她一个，就能换取整个轩阳宗的安稳，这难道不划算吗？”
“再者说，如果你早就把她献出来，我们未必不会输给周洛生那老匹夫，殷宗主也未必会在取回怒斥的时候受伤……”
“……”
叶青璃忘记了自己那天是怎么离开气宗大殿的，她只记得那一双双义正言辞的眼睛，那一句句大言不惭的话，还有殷啸峰那满意的笑。
回到云栖山，鸢紫衿正坐在床铺上。
她抬起头，看着叶青璃的脸，努力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
“师尊，不要赶我走好不好，让我再在山上住一段时间好不好，到时候我自己走。”
叶青璃抱着她，泪如雨下。
从青莲剑宗回来之后的叶青璃昏倒在庭院门口，鸢紫衿发现了她将她连拉带拽的拖回了屋子。
“是师尊没用，没有办法保护你。”
醒过来之后，叶青璃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鸢紫衿憔悴的脸。
后来，似乎殷啸峰也害怕自己那些见不得光彩的事情被捅出去，于是便对云栖山这边照顾有加，只要做事不要太出格就不会插手。
叶青璃和鸢紫衿非常默契的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二人都想珍惜这段最后的平静时光，虽然它的代价无比沉重。
午后，叶落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小白练拳，而是独自坐在树下发呆。
第一次地，他觉得轩阳宗那山下气派的大门很恶心，那气宗金碧辉煌的大殿很恶心，殷啸峰很恶心。
“在想什么呢。”
鸢紫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没想什么，只是想发发呆。”
“别误会，我只是看你上午有些心神不宁的，有些担心你。”
叶落抬起头，大师姐却躲开了他的目光。
“师姐，你说的误会，是什么误会？”
鸢紫衿一时语塞。
“只是……对同门师弟的关心而已。”
“那到底是误会之前是关心，还是误会之后是关心？”
叶落笑着转回了脸。
“我其实是个很差劲的人。”
鸢紫衿盘腿坐在叶落身边，身上鸢尾花的清香萦绕。
“是么，可是我不在乎。”
叶落随手从草地上揪起了一根狗尾巴草。
鸢紫衿看着少年的侧脸，读出了倔强的味道。
彼时，微风带着几片落叶垂在他的肩上，少年抬头透过斑驳的树影凝视被割裂的天空。
她想伸出手，拂去少年肩头的落叶。
却停在了半空中，像是被什么人拽住了一般。
——你不能。
鸢紫衿低下头，那是另一个自己。
——你已经没有未来了，什么都没有了，他和你不一样。
“是啊，和我不一样。”
她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就算是真的，你又能给他什么作为回报呢？你本就一无所有，妄图再想要得到什么不是痴心妄想吗。
“大师姐。”
始料未及的是，叶落却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放心吧，有我呢，一切都会好的。”
和鸢紫衿在树下坐了一阵，叶落感觉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他本想问问为什么小白直到这个时候都没有出现，却被大师姐告知小白早就被绯云曦拽着去山下的镇子逛街了。
“呵，什么灵品天至尊，还不是一个小孩子。”
傍晚，叶青璃从外面回来，还给众人带了一小罐糯米酒，和一只荷叶包裹的烧鸡。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她坐在桌边，随手打开了一罐桃花酿。
“想先听好的还是想先听坏的？”
“坏的。”
“好的。”
“坏的。”
二对一，绯云曦只好噘着嘴开始啃鸡翅膀。
“坏消息是这次去剑墓的人很多，不止有我们，还有气宗的一群人。”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听说青莲剑宗自己也会有很多人去。”
看到众人似乎都没什么反应，叶青璃有些尴尬的喝了口酒。
“好消息是，这次名额多，我们可以有两个。”
沉默。
“师尊，这就是你带回来的好消息？”
叶落吐掉嘴里的鸡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