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城

天上飘着几片乌云，但看起来离下雨还有些时间.

少女坐在茶楼三楼靠窗的位置，美目低垂，看着熙攘的街道，手指捻着自己的黑亮的发丝，轻声一叹.

“冬儿，你说我与他们又有何不同？”

“二小姐七日习得霜星决，一年便已经是练气九重，下面那些凡人百姓，又岂能与您相提并论？”

听着冬儿恭维的话，少女摇头一笑，不置可否.

若是在五行殿那种顶级势力，自己这种程度，怕是当个杂役都不够.

春去秋来，时间一晃，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在这一年中，她的生活，比起初到此界之时的境遇，已然发生了不小的改变.

依仗自身灵魂的强大，她学东西很快，只是为了不惹自己那位父亲怀疑，只能刻意压低修炼速度.

但即便如此，在白鹭城这种小型城池也依旧能称得上是天才了.

诚然，如她这般岁数的筑基修士也大有人在，但这可是在毫无根基的情况下，从入门到练气巅峰，仅用一年已经十分优秀.

要知道虽然此方天地，即便是凡人也会有练气一重到三重的境界，但自然吸纳天地灵气得到的境界与修炼功法所成又怎能相提并论？

借着这天才的名头，少女获得了一些家族资源倾斜，得到了很多便利，但因此也产生了一些麻烦.

这副身体的生母本曾是一位花魁，自身底子也还算不错，加之这一年自己的悉心调理，此时虽还未长开，容貌却也算得上清丽可人，一时之间倒是惹得周边的一些家族子弟动了些心思.

不过，尽管知道有些家族对自己有意，但她很清楚，自己那位父亲并不会应允此事，便也就没放在心上.

毕竟在这白鹭城，雪家还是有着一些势力的，况且自己就目前展现出来的价值，还不足以被人过多觊觎，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少女不由轻声一叹，有些感慨：

“他们努力劳作，并非是想要供养我们这些上面的人，单纯只是为了活下去而争，与人争，与天争，与命争，我亦是如此，我们又有何不同...”

女孩缓缓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向远方，眼中没有视点，似乎在遥望着什么不存在的事物.

“二小姐...？”

不去理会自己的丫鬟，少女再次开口：

“冬儿，把钱结了，该去看看绸缎庄的生意了...”

丫鬟连忙应是，叫来小厮，掏出银钱就要付账.

按理来说以少女现在的身份，虽然这里并非雪家的产业，但其实也是可以记账的.

只是在少女的坚持下，每次有花销都会当面结清，这也让少女在城里有了个不错的名声.

当然，也有人翻出女孩的过去，说她只是跪久了，不知道如何当一个大家闺秀.

对于这一切，她只是一笑置之，便不再去关注.

“雪二小姐，您的茶钱已经由我家公子为您结了！”

少女秀眉微蹙，以往也有过类似的事，毕竟在白鹭城这个小圈子里自己也算是小有名气，也并不缺那种献殷勤的人.

按照以往，她会将对方的账也付了，并送上一壶不错的茶，以示感谢，但这次却有所不同.

女孩看向小厮手指的方向，看到的是一位剑眉星目的俊秀少年.

那年少公子向着自己微笑点头，她犹豫了一下，之后缓步走了过去...

“原来是沈公子，既然是家姐未来的夫婿，也算半个自家人，那么晴儿就却之不恭了...”

看着掩嘴轻笑的少女，那少年露出了一个和煦而温暖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沈枫，白鹭城沈家的长子，年仅十八便拜入七剑山，如今已是筑基巅峰的天才.

这比起历史上那些至尊人物自然是相差不少，但在这白鹭城乃至整个玄灵洲，都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

传说中的那些至尊，在这个年纪时，甚至有人已经踏入皇境，名满天下.

但修士的境界，在他们踏入修行后，总会在某个时段有一个爆发式的提升，直至进入瓶颈才逐渐缓慢.

许多人年纪轻轻破丹成圣，却终其一生，不能寸进一步.

当然也不乏一些初期名声不显，但却在晚年厚积薄发一飞冲天之辈，只是这类人并不多罢了.

初期的才能，固然可以作为一个人潜力的参考，但这一切却并不绝对.

至于沈枫此人，虽然天赋不凡，也不缺机缘，却识人不明，自身性格优柔寡断，又不喜争斗，在这大世中，注定只能沦为陪衬.

尽管按照原著走向，他入魔之后，倒是成为了皇境巅峰的强大存在，但其下场却依旧凄惨.

所以眼前的少年，女孩并不看好，对于其性格甚至连怜悯都懒得给.

不过也正因如此，倒是有些利用价值，所以才决定主动与其攀谈.

少年听到她的话，脸颊一红，有些尴尬地别过目光.

“雪姑娘说笑了，我与凝香还尚未成婚...”

看着沈枫略显窘迫的样子，少女暗自摇头.

事实证明，容貌英俊，天赋不凡也一样可能是个‘老实人’

不过，这与她并没什么关系，一个命中注定的失败者，并不值得她太过耗费自己的心神.

“真是羡慕家姐觅得良配...”

少女露出了一个有些羡慕的神色，似是有点惋惜与不甘.

“雪姑娘如此蕙质兰心，在这白鹭城自然是会惹得众多青年才俊争抢，只是眼光太高罢了...”

听到对方的话，她微微一笑，笑容带着一丝极淡却恰巧能让对方察觉的苦涩之意.

“沈公子说笑了，晴儿自有心结，若未能了却，妄自谈情，伤人伤己...”

沈枫一愣，内心自是好奇无比.

但良好的教养让他生生止住了询问的冲动，毕竟去问一位姑娘家的隐秘始终不好，何况还是自己未婚妻的妹妹.

“那是晴儿还年幼时的事情了...”

少女似是看到对方的心思，只是摇头轻笑，用轻柔和缓的语气诉说起了一个故事.

年幼的雪晴，在家族中过的并不好，受尽委屈的她，在一个下着濛濛细雨的午后，趁着一个机会逃了出来，没错，就是‘逃’...

从未出过府的她自然不可能跑远，最后被同样年幼的沈枫发现，有了一场短暂的交集与陪伴...

“那时候，记得他曾与我说过，雨终究会停歇，阳光也会重新给予我们温暖...之后我便很喜欢自己的名字了...”

从那之后，雪晴时常会挂念着那个雨中的午后.

再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同时她也得知了另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与自己的很像，只是后来故事的主角，变成了雪家贪玩的大小姐，而自己只是个听故事的人...

可怜的女孩终究没有等来自己的晴天，最后在房间中孤独的死去...

少女诉说出一切之后，显得很平静，表情没有任何波澜.

就如同是说着别人的故事，但只有她自己清楚，那个故事确实并不属于自己，而独属于已经故去的雪晴.

少年此时却已是满脸苍白，嘴唇也在轻轻颤抖.

“雪姑娘...那个故事，那个故事是...”

“这个故事什么都不是...晴儿还有事，就先告退了，沈公子，祝安好...”

说完，少女转身便走，不再留恋.

沈枫看着少女一袭素裙离去的背影，想追出去问些什么，但却始终没有勇气迈出一步，最终神情恍惚的颓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

少女带着丫鬟，走出茶楼.

“二小姐...”

冬儿几次欲言又止，想要说些什么，却说到一半又将话咽了回去.

雪凝香与沈枫的事，在白鹭城的关系很多人都知道，并不是什么秘密.

少女看了眼天上颜色渐深的云朵，嘴角勾起了一个讥诮的弧度.

“是个不错的天气呢...”

“二小姐，这件事...大小姐那边...”

作为侍候这位二小姐的奴婢，冬儿的利益直接是与少女所勾连的，自然是不希望对方惹事的.

冬儿刚想说什么，却迎向对方那默然的眼神，瞬间收声.

“你不会以为，沈枫真会因为我的话，就和雪家闹翻吧...放心，他好歹也是个家族继承人，有分寸，不会那么幼稚...”

两家定亲，可不光是他们自己的事，更是盘根错节的利益交换.

“那...”

一年的相处下来，她早已发现，自己伺候的雪家二小姐，并不像家族内多数人以为的那般天真.

“冬儿，你知道男人最厌恶的事是什么...”

面对少女突然的询问，冬儿皱眉思索片刻，才试探着答道：

“...后宅不睦？”

少女露出一个有些令人难以琢磨的神情，轻轻摇了摇头.

“错！男人最讨厌的事，是被自己的女人欺骗！”

没错，儿时的幻景，怎么可能扭转一个人的内心，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这些年与沈枫相处的始终是雪凝香而非晴雪.

自己所行之事，说穿了只是随手埋下的一根钉子，能起到什么作用，她不知道，但只要起到作用就是赚到.

之前的苦情戏，可不是为了和什么便宜姐姐抢男人，况且喜欢沈枫的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雪晴而非她.

姑且不说前世的身份，单就两世为人，就早已让自己已经看透很多东西.

少女所做的，是演给自己那便宜父亲看的，也是一步未来或许用得上的随意落子.

在此方天地以女性身份重生，实非她所愿，但事已至此，自己却不会去抱怨这一切.

她终究是活了过来，正因死过一次，所以自己会努力活好这一世，为此自己可以不择手段！

雪千秋自然不是真心对少女好，现在要去的绸缎庄，就是自己这位父亲从雪凝香手中分给她的.

这其中挑拨之意不言而喻，显然是不会让她日子过的太轻松.

所以，既然自己这父亲想要看自己与雪凝香起冲突，索性也就如了他的愿！

当然还有一层原因，就是这沈枫确实有着一些气运.

将来自己若是走出这玄灵洲，与人争抢机缘未必就不会再遇到此人.

这人的性格虽然她十分不喜，但与其合作却还算值得信赖..

而且有着一份旧时情意在，万一以后与其争夺机缘，也未必就需要生死相搏！

这般想着，少女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

两人来到绸缎庄，先是拿走了这个月收益的四成.

之后，她来到内堂翻看账本，点出几处账目问题，罚了几个做手脚的人，又给那些认真工作的人，涨了两成月钱，便离开了.

一路上少不了丫鬟的吹捧，而少女只是笑了笑，并没当回事.

两人离开绸缎庄，辗转来到一家名为‘灵素丹香’的丹药铺.

“雪二小姐，您来的正是时候！东西正好已经到了...”

面对一脸谄媚的掌柜迎上来的掌柜，她柔和而腼腆的笑了笑，从对方手中接过一个做工极其精美的玉匣，面露欣喜之色.

“有劳掌柜的了...”

并未多话，少女点头示意，丢下两块灵石，叫上旁边一脸心疼的丫鬟，急不可耐地带上东西便踏上回府的路.

一路上她似乎很心情不错，甚至还哼起了当地的儿歌.

「终于凑全了...」

后面跟着的丫鬟冬儿则是微微皱眉，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二小姐得势以来，所行之事大多都尚算得体，唯独此事受人诟病，甚至一些族老也颇有微词.

或许是因为早年受到的苛待，她的身形发育，较同龄女子要相对迟缓一些，以至于其现在对促进成长的灵药，有着病态般的痴迷.

就好比这次的灵芽露，只此一次便花掉了绸缎庄一个月四成的收益，不可谓代价不大.

只是同为女人，冬儿也并非不能理解，只是如此这般，依旧未免有些过火.

况且，二小姐的姿容在她看来，虽然比之大小姐略有不如，但容貌也算得上是娇俏可人，何况喜欢这种身形的人大有人在，在白鹭城更不乏追求者，只是这位二小姐对此视而不见罢了.

尽管对方的利益与自己息息相关，但这终究不是她该干涉的，也只能暗叹一声，心中独自憋闷.

走在前面的少女，自然不会知道自己丫鬟心中所想，不过，即便知道恐怕也不会在意.

突然女孩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自己的丫鬟.

“冬儿，我这一路行来，可有些长进？要听实话，不要恭维！”

走着走着，少女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

丫鬟一愣，将之前的不满情绪完全收敛，随即用力点了点头.

“二小姐举止得体，虽然偶尔流露出的神情略显英气，却也别有韵味，称得上是合格的大家闺秀了！”

起初刚到这个世界，自己曾刻意代入雪晴的身份去模仿，尽管身体有着一些本能，但依旧难免有错漏.

好在那时自己处于被孤立的状态，没人在意，亦无亲近之人，这才未被旁人察觉不妥，这其中也包括雪晴的生父...

至于冬儿，也是在伺候少女之后，这才几经犹豫之下，出言指出一些自己身为女子所行的不妥之处.

当然，这在冬儿看来，只是因为女孩从小没人管教，被放任而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可笑她还自以为天衣无缝，在外人看来倒是洋相百出，自己之所以安然无恙，竟是因为周遭之人的漠不关心，想来还真是讽刺！

如今有冬儿为自己时常提醒，这近一年时间，少女已然完全可以融入雪晴这个身份.

虽然她本意并不想如此，但现在为了生存，自己只能如履薄冰，做好所能做的一切.

“这还多亏了冬儿，当初及时提醒...”

想到这，少女微笑看着冬儿，一语双关.

「这丫鬟倒算是好用...」

少女摇头叹息，冬儿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奈何对方却不打算解释什么.

在白鹭城，雪家有着一定势力，所以路上也没有不开眼的登徒子，两人脚程不慢，很快就回到雪家.

两人回到少女自己的居所，冬儿对于这位二小姐至今依旧选在住在这里很不理解，却不敢多问.

一推开门，不料却早已经有人在里面等候多时.

看到坐在桌边的那人，少女之前还挂着的浅浅笑意瞬间凝固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