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人说:痛苦是生活的本色。
尽管秦菽黎并没有觉得生活有多么难以忍受,但在此情此景之下,还是稍稍体会到了此话的含义。
玲珑历清嘉五年立冬,一个带着寒意和梨花的凌晨,秦菽黎坐在自己的院子外,看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洒洒。
要问他为什么会在凌晨突起兴致庭外赏雪?
因为他的房子塌了。
......
感受着寒风打在自己的脸上,秦菽黎若无其事地抽了抽鼻子。
趁着此刻无聊,托腮算一算,今天将好是他作为质子,或者说一件礼物来到玲珑的第二年。
在这两年间他兢兢业业地履行着作为一名合格的质子应尽的职责,既不过分起眼也不全然堕落,时不时被人拉出来嘲笑两句踩两脚也可以笑着打哈哈过去。
听起来很惨吗?倒也不全是。人就是一种没有底线且很善于习惯的动物,反正日子终究还是要过的嘛。
当然,这些想法仅出现在他房顶被雪压塌,自己大早上被冻醒之前。
雪花落入了他乌黑的发间,像是落入了一片寂静的海。
坐在凹凸不平的台阶上,秦菽黎望着雄伟壮阔的玲珑皇宫一片银装素裹的清新景象,不禁叹了口气。
人生,真是惨淡啊。
要不跑路吧。
...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反过来说政治也是战争的手段。
元丰二年,在与努尔赤的交战中屡战屡败岌岌可危的武国,显然就到了需要使用政治手段影响战争的时候。
因此,英明神武的武国皇帝武昌帝做出了一个符合利益的理智决定,抱大腿。
这条大腿名为玲珑,是由澹台女帝统治的强大帝国。
那么,已知玲珑是一条雌风威武,女帝倾权的修长美腿,弱势的武国要送什么礼物才能表达出最大的诚意呢?
武昌帝脑门一拍,一个绝妙的想法蹦入脑中:
既然她们是女权,那就把我长的最帅最有才干的儿子送过去好啦!
于是他大手一挥,一封御令送到了秦菽黎面前:
为修睦友邦,以彰国风,命九皇子秦菽黎择日前往玲珑国都游学,不得耽搁,时间...不限。
就这样,秦菽黎在他的16岁生日那天开启了他即将锁在深宫中的一生。
......
吹够了风,也吹醒了脑子。
坐在台前的秦菽黎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回到房内收拾了一下稍后会用到的讲义。
自己好歹也算翰林苑的一名讲师,教书育人可容不得半点马虎。尽管听他课的人大多并不关心他在讲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秦菽黎衣着单薄,顶着霜雪迈开了前往翰林苑的步伐。
......
玲珑翰林苑本是玲珑皇室的藏书阁,后来逐渐演变为了供皇室和权贵子弟学文习字的地方。
当然,大多数情况下你不能指望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家伙们能好好学习。
穿过一众宫殿,从他的院子走到翰林苑时,晨光已经渐渐穿透了云层。听见阁内熟悉的沙沙声,秦菽黎轻轻敲门,
“进。”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秦菽黎推开门,火炉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在中央摆着一座大大的书桌,其上摆满了杂乱的书籍,卷轴,还有古朴典雅的烛台。
但书本只是死物,最吸引人的,当属坐在那桌前,提手执毫,风流倜傥的女先生。
她身着一身素色学士圆领挎服,但那学士服却被穿的甚是松松垮垮,不修边幅。胸前,香肩不时乍露的春光和下摆欲隐欲现的曼妙曲线都在无声地诠释着她作为女性的傲人风采。
她的脸清冷而精致,表情是一副接近于无欲的淡漠,但从她那好看的眉眼里又能瞧出几份慵懒和写意,好似一只高傲的猫打量着有趣的玩具。
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她叫百里明月,是翰林苑里的首席大学士。
也就是秦菽黎的直属上司。
看见秦菽黎到来,百里明月挑了挑眉,嘴角自然地露出了一抹笑意,
“菽黎来了?正好,帮我瞧瞧这幅字。”
她站起身来,那丰满修长的大腿便彻底隐入了长袍之中。不过秦菽黎并没有理会她,而是自顾自地开始收捡起散落在桌上的卷轴,
“明月先生,下次请记得读完后将书籍卷轴有序归位。”
“那些都是小事,来看看这幅字才是正经的。”
百里明月将秦菽黎一把拉了过来,把墨迹未干的宣纸铺在他面前,
不动声色地把放浪形骸惯了的百里明月从身边推开,秦菽黎细细打量着这幅字,
她的字挺瘦秀润,游丝行空,形似秦菽黎前世的瘦金体,也与她自由散漫不流世俗的气质十分相称。
不过,她的字秦菽黎已经见过了不少回,倒也引不起他多大的兴趣。他真正在意的是这纸上所写的内容,
“黄金美玉穷碧瑶,流苏璎珞穿乌雪。”
这女人...
秦菽黎扭头静静地望向盈盈笑意的百里明月,目光幽怨,
“先生今日特地在这等着消遣我?”
这句诗,秦菽黎可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它就是面前这女人所写。写的是他,或者说写的是两年前在碧霄殿上觐见澹台女帝,一袭红衣翠绕玉环,艳丽的仿佛要出嫁的他。
此诗一出,举城震惊。
众人纷纷讨论那来自武国的质子有多么秀逸俊俏。
尽管皇室立马控制了舆论,但在坊间依然流传着大学士百里明月与深锁春宫的武国九皇子一见钟情却爱而不得的悲惨爱情故事。
这当然是假的。
秦菽黎并没有被锁在某位的寝宫里,百里明月也没有爱上他。
这偌大的皇宫里大概也就只有秦菽黎知道这个不愿与人交往的大学士背地里有多么的无聊和恶趣味。
“呵呵,这是什么话。菽黎你既生的好看,让旁人夸一夸又如何?所谓窈窕君子,淑女好逑,你当开心才是。”
她用书本遮住笑意,一双桃花眼眯成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优雅弧度。
还‘窈窕君子’呢,胡话真是张口就来。
在玲珑,由于女子能顶半边天,所以男女之间交流要比其他国家来的开放随意一些,但像百里明月这般当着人面打趣还是略显过分。不过,秦菽黎不会同她生气就是了。
“也罢,不聊这些了。明月先生,墨房内可有剩余的粗纸?”
“有是有,不过你要粗纸作甚?”
“房顶昨夜给雪压塌了,拿去糊一糊。”
百里明月俏脸顿时一沉,轻声发问道:
“你可知,你住的是皇宫?”
“嗯。”
“...原来如此。”
“我去替你同监造坊的人说,想来就算有二公主撑腰,那些愚夫俗物也不至于拂我这几分薄面。”
“多谢明月先生。”
“不必多礼。”
交谈过后,百里明月抿着手指靠在桌上,两人微微沉默。
不久之后,秦菽黎开口道:
“想来学生们也快到了,在下先行告退且去备课。”
“去吧。”
咔。
房门闭上,偌大的书阁内便又只剩下了百里明月一人。
她站起身来,望向身后浩如烟海的书库,潇洒的倩影显得有些瘦弱。
往日里一个人她只觉得清净,但这两年来独自站在这里,有时却会觉得太安静了些。
“秦菽黎...”
百里明月一生傲气于诗文一道从未服过他人,但想到了刚刚离开的那位风华绝茂,才华横溢世间仅有的武国九皇子,心中也未免替他叹息着,
这本该在世间大放光彩的翩翩佳公子,如今却身为质子流落在冷宫中连一所像样的房子都住不得。
所谓世事难料啊。
而在秦菽黎这边,他拿着讲义走到了隔壁的教室内,整理好仪容,正了正衣冠,提笔板书着:
《楚歌》第参录柒讲
这是今天上课的题目。
他的字刚劲有力金钩铁画,但若是看他的表情,便能看见他清新俊逸的脸上温文尔雅的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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