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运营基本交到了钱玄同手上,迟海每天只能在岗位上待一上午,接着就得去医院陪护梁斯涵,尽管她表示不用如此紧张,每天有专业的医护在料理,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他感觉到,有些事好像已经处在不可挽回的台阶前。

另一边龙心语的情况也不太顺利,因为近期膝盖旧伤发作,她几次模拟测试的成绩都不是很理想,教练甚至想让她咨询队里的心理医师,以她的性格当然不会服软,几次硬头皮测下来却是愈加难看,她心烦意乱之时都会和迟海打电话聊上一会儿,可最近迟海的状态却是莫名的恍惚,心不在焉甚至透露着令她膈应的不耐烦,几次打过去结果都是双方平淡地结束通话。

到了八月夏末,龙心语被教练劝解修养一周,她只得背上行囊回到家乡,想着能和迟海见面也挺不错,但当她走进工作室后,却被告知迟海不在里面,钱玄同也不在,员工解释说两位老板最近都很忙,工作室业务被交给了新招的主管代理。

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的龙心语只得给迟海打了电话,迟海让他到家里来, 他抽不开身。

于是龙心语第一次拜访了迟海真正意义上的家,迟家兄妹长大的地方。

敲响已经掉漆锈蚀的防盗门,等了半分钟,门才打开,迎上迟海憔悴的面容,几个月不见他居然瘦了那么多,眼眶深陷暗红,最令她难受的是他头上那些扎眼的白发。

她愣了片刻,不由自主地冲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

“小海?你这是怎么回事?”她问。

“进来再说吧。”迟海轻轻拍了下她的背。

进入房内,龙心语闻到一股略微刺鼻的药味,那是在医院才能闻到的不安气息,但房间内却很整洁明亮,窗户都打开一半通风,阳光也从客厅的落地窗斜着印在木地板上,她看到了落地窗前的一张放下靠背的轮椅,梁斯涵静静地躺在上面,让和煦的日光加热她冰凉犯白的面容,她的呼吸不太连贯,仿佛接触不良的风扇,随时会停止。

“她服过药了,意识不是很清醒。”迟海小声说道。

“阿姨她…怎么这样子了?”她印象中,上次见到梁斯涵给迟海送饭的时候还好端端的,这才几月不见,轮椅上枯瘦虚弱的女人俨然已在弥留。”

“癌细胞扩散了,已经没有继续化疗的必要,”迟海麻木的眼神中已经没有感情,他轻声说着,像是在讲述什么和他无关的故事,“上周她说想回家,我就把她接回来了,每天按时吃止疼药,她心情倒比医院里好多了。”

“我没想到你身边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迟海摇摇头,说道:“这不算变故,我妈她,得这病很多年了,只是我一直不知道,她回来后我也只顾忙自己的事,要不是她后来病重住院,我都不会发觉。”

“迟云知道吗?她没告诉你?”

“没有,”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想她是在惩罚我…”

“她人呢?”

“在法国,她很忙。”

“忙?她母亲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回来?”

迟海沉默。

这次见面没有激情,没有兴奋,也没有重逢的感动,两人寒暄一阵,龙心语就被迟海劝回家了,上次她回来连家门都没进,就顾着和迟海厮混缠绵,而现在,他平静地对她说:多陪陪爸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龙心语走后,看着轮椅上意识不清的母亲,迟海感到一阵寂寥,他很渴望心语的温暖,但沉重的现实就摆在他面前,死亡的气息近在咫尺,这个屋子里暂时容不下其他温情,它正在送走这个家族第三个成员,前两个是他的爷爷奶奶。

“小云…小云…”梁斯涵气若游丝的声音像轻薄的烟雾般消散在空气中,迟海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立刻紧紧握住,“小云,是你吗?”

“妈,我是小海。”

“小云…是不是你?”她另一只手摸到他的脸颊,“小云…你回来了吗?”

“妈,我是迟海啊!”他站在她面前。

“小海…”她仿佛刚睡醒,恍惚地看着四周,最后目光停在他脸上,“是小海啊,我刚才睡着了,梦到你妹妹了。”

“你别急,我再给她打电话,让她回来。”迟海回答。

“不不,小云她很忙,我知道的,别打扰她了,她说忙,就一定很要紧,”她摇摇头,“我只是最近总梦到她,我梦到她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我。”

“别说她了,我们说点其他的。”他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梁斯涵意识到了什么,握住迟海的手加重了力气,她几乎是一脸哀求地说道:

“小海,答应我,别怪你妹妹。”

迟海一时沉默。

“答应我!”她晃着他的手。

“我不会怪她的。”他回答。

“好,那就好,她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说什么傻话呢!你不是她亲人了?爸不也好好的?好好养身体,别乱想。”

梁斯涵笑着说:“妈又不是傻子,王医生让我食疗,其实就是没法子了,要知道迟家上一辈,三个癌症一个脑卒,都是不到七十就去了,想一想,也有遗传,妈也逃不过,只是希望你们好好爱惜身体,不要重蹈负责…而你们爸,他恐怕这辈子都出不来了…这都是我们这一代人造的孽…用下半辈子来还,也不负苍天。”

“瞧您说的什么话,你们又不是没有伏法,服刑改造,国家都放过你们了,老天爷还能说什么闲话呢。”迟海为她端来一杯水。

“一切都是报应…”梁斯涵摇头说道,“你爸走歪了路,越陷越深,我却没能阻止他…”

“别提他了,你都是被他害的。”

“是我无能,如果是你姑姑的话,一定可以拦住你爸犯下大错,”她叹气,“说起来,我好多年没看到她了,她照顾你们兄妹俩这么些年,我连感谢的话都没机会给她说…”

迟海能感觉到迟樱很不想见她,梁斯涵回来后她就再也没有和他们有过交流。

“小海,如果你妹妹走了歪路,你要帮她哦。”

“你放宽心,她不会的。”

“如果有那一天的话,恐怕…也只有你拦得住她。”

在傍晚的余晖中,母子俩一时无话,少顷,晚风渐起,他进房间拿出一件毛毯,替她披上,随后去厨房准备晚饭。

一周后龙心语回训练营,临行前她和迟海见了一面,两人在车站外相拥,温存片刻,龙心语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她又回过身来,盯着迟海,片刻后问道:

“如果抛开我们双方各自的问题,我们的关系,算不算恋人?”

“各自的问题,你是指?”

“你的过去,我的现在。”她回答。

迟海仰起头,深呼吸,说道:“心语,你我都清楚,抛开过去和现在,我们还能是自己吗?我们互相又不能永远蒙蔽下去,其实你我都很清楚,我们如今能走到这一步,其实是造化弄人…”

“那你觉得我们算恋人吗?”

“我觉得算,至少,我对你心动不已,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是你看看我身后,”他抬手指向身后的小城,“我是个庸人,这是我下半生的归宿,你愿意牺牲你的梦想同我隐入尘烟吗?”

“我,我是真的觉得可以和你一起…”龙心语嘴唇颤抖着。

“如果你愿意,那么这次比赛结束后你就回来找我,我在这儿等你,如果你还想继续你的事业,那就不要来见我。”

龙心语点点头,转身进入车站,迟海暮然间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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