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偶尔有几只飞鸟盘旋,叽叽喳喳地鸣叫着,仿佛是在嘲弄地上经历艰难险阻的行者。他抬起头来张望那些“耀武扬威”的生物,撇起嘴鄙夷地回应道:“得意什么?你们不也一样,一样无家可归吗?”说完,男人不再理会飞鸟的挑衅,继续朝着无边的尽头缓缓而行。
要说他走了多久?他依稀感觉自己灵魂突然间离开身体过几次,实际上就是意识昏迷。昏迷的大概时间无法估量,甚至时长时短。某次他倒下时,迷迷糊糊地望见天刚破晓,日出东方的景象。浑浑噩噩地醒来时,圆日已高悬于天空之巅。又一次印象深刻的昏迷是夜间时分,他沐浴在月光下安眠,再度苏醒迎面初日朝阳。如此昼夜交替,晨昏交替的循环往复,力竭而昏迷,而后起身继续他没有终点的旅途。即便是被饥渴,严寒缠身,他依然不清楚:他究竟要去哪?
勉强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四叉八仰地躺在荒芜的平原上。他不再有多余的力量以支撑身体继续前进,就连张口说话都显得费力。想来他已经整整三日未曾进食,以及饮水。缺水的窘境将他推入死亡边缘,四肢无力抹消掉他四处奔波寻水的机会。他认为,自己的确死了,只是时间问题。于是,他总是暂时放弃了挣扎,瘫在地上思索着过往。
......
“乔?”
“乔!你在听吗?”那是一位妇人的声音,时而急切,时而温和。
“真是的...别在这个时候睡懒觉啊,你父亲瞧见又得训你呢!”妇人催促着,却是一副宠溺的表情。妇人右手心贴近乔的额头,打量着乔安睡时的安详神态。乔留着一头棕色短发,发色遗传自他的父亲,正统的曼德拉人。乔俏丽的脸蛋儿还稚气未脱,双眉细平,相貌遗传自他的母亲。男孩,父亲、母亲,如此家庭居住在曼德拉。曼德拉位于北境,在北境之王:狼的庇佑下,常年处于与世无争的状态。只要北境之王的王威无人敢违抗,曼德拉便能免于战乱。
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是忠诚的王之子民,他时常嘴边念叨着:“北境之王与其子民同在。”他甚至在家中饲养一只灰狼并精心照料以表达自己对北境之王的恭敬。“北境之王与其子民同在。”餐桌前,男人双目紧闭,神情严肃地说出这样一句话,随后分出餐桌上一部分肉食给予椅子旁盘缩的灰狼。“享用吧,狼。”灰狼支起前肢,尖牙咬合嘴里的碎肉,贪婪地吞入咽喉。这只灰狼体型健壮,后肢肌肉紧实,立起身来远高于男人。好在这只会因身躯而被视作凶兽的狼不具备强烈的攻击欲望,兴许是自小生活在人类家庭,被人类习惯教化的缘故。
“父亲大人不打算为自己的亲生孩子喂食吗?”乔目睹男人给狼喂食的情景,有些不满地嘟起嘴抱怨道。男人回过头,神色闪过一丝诧异,紧接着便是愤懑了:“你是北境之王的子民,是曼德拉人!而不是襁褓中的婴儿,你明白吗!”男人为儿子不争气而动怒,乔心知自己的确不应该,满脸通红地赶忙道歉道:“抱歉,开玩笑,别当真,父亲大人。”在这段父子关系中,父亲是较为严厉的角色。他对自己的孩子抱有期望,孩子若想成长为成熟的人,父亲必须变得严厉,做好榜样才行。男人是如此认为,因此对乔向来比较严苛。反观乔,倒没有复杂的想法。只是希望父亲能够多爱他一些,但由于不知分寸,时常会触犯男人的严肃,因而惹得愤怒了。而母亲,则是两人之间负责打圆场的角色。既能理解父亲对乔的期望,亦能理解乔对父亲的欲求。她一方要求父亲多关心乔的情感,一方要求乔尽力达到父亲的期望。至于她自己,则沉浸在这所谓缓和二者矛盾之间的幸福中。“孩子父亲,是不是该多跟咱儿子说说话呢?”妇人的双眼犀利地盯着男人,语调亲昵却带刺。男人窘迫地挠着后脑,有些愧疚地点头。乔感到不可思议:“父亲和母亲的关系为何与自己的截然不同啊!一向强硬的父亲心甘情愿,甚至乐在其中地向母亲妥协,真是奇妙。”妇人对着困惑中的乔道:“乔也是...大孩子了,就不可以撒娇了哦。”“哦,是的,母亲大人。”乔的脸“唰”地羞红:“才不是撒娇啊!”他的内心如此呐喊道。
夜幕降临村庄,月色照亮村落里的交错小道。气温不寒不热,晚风微凉。少许村民出门乘凉,聚在一起在星空下闲谈家常。七零八落的几间村舍烛光依稀可见,烛光映衬着屋中人身影。织布的老妇,熟睡的幼儿,看书的青年......这份难得的和睦,得益于北境之王。
月光照亮银白的肩甲,鲜血被映照得格外诱人。村民们倒在血泊之中,痛苦的哭嚎响彻整个村落。“强盗!强盗来了,大家快跑!”剑刃刺入心脏,鲜血喷涌剑身。一群身披铠甲者拔出插入死者身体的长剑,右臂高举长剑,低声沉吟道:“血蔷薇的洗礼。”
男人带着一家人逃出村外,逃亡期间遇见诸多固守家门不出的村民,男人劝诫他们勿坐以待毙,然而他们惊恐得仅能抱紧彼此的家人了。身后不断传来村民的惨叫,他们曾经是一起说说笑笑的亲友。男人命令乔堵上耳朵,不要回头看也不要听。直到身后传来的不再是村民的惨叫,而是阵阵马蹄声。乔迫切地想要回头,不是由于直视恐惧的勇敢,而是对未知的恐惧。乔被父亲和母亲牵动着奔逃,灰狼紧随其后。他的两只手出了不少汗珠,不只是乔自己的,也有其父亲的,母亲的...一家三口都陷入恐惧的深渊,紧随其后的死亡仿佛一只来自地狱的鬼手,这只鬼手试图索取他们的性命,然后触及了妇人的腹部。
“啊啊啊!!!”剧烈的疼痛感伴随嘶吼而出,妇人的小腹被一只箭矢击穿,身体失力而右倾倒下。乔此时顾不得袭来的死亡,蹲下身查看母亲的状况。没能来得及问候一句,妇人推开了男孩搀扶的手。“走,快走!”妇人从未如此强烈地吼道,声音饱含痛苦与疼爱。
“我要和母亲在一起。”又是没能出口的话语,乔被男人利落地举起,驮在灰狼背上。“狼,拼死保护他。”男人对着灰狼下达最后一个命令,随后便转过身对着鲜血中的妇人喃喃自语。
狼带着乔朝村外的深林疾驰而去,而一男一女相互依偎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在乔的视野。乔认为自己逃跑了,没有与父亲母亲同生共死的勇气。他的软弱,遗弃了他最后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