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瘦弱白皙的身体上满是淤青和伤口，部分是因为贫民窟的那顿毒打，部分则是回来路上磕碰出的伤口。
从贫民窟到圣殿，这段路很长，也很疼。
卡莲本想着去找圣殿牧师来治愈身上的伤，但她是平民，也没有钱付医疗费，如果卡扬不在她身边，没有人会把她当回事。
但幸好她还准备了医用酒精和药酒。
在没有被当做魔女关进地牢前，她的父亲经常会因为捕猎受伤，而那时她就会熟练的准备好绷带和药酒，替父亲疗伤止血。
“爹，你能不能别去打猎，每次都会带着伤回来，看着都好痛。”
“可有些事啊，再疼都要做，闺女你帮爹吹一吹吧，吹一吹的话爹就不疼了。”
于是她就用力吹一吹，神奇的是，每次吹完后在包扎止血，爹就好像真的不疼了一样，再没有哼过一声。
卡莲拿起毛巾叠好咬在嘴里，将准备好的抹了酒精的纱布按在伤口处。
“呜！”
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面容微微有些扭曲，强忍着不发出声音，酒精和裸露的伤口接触，疼痛数倍于从前，但这能有限控制伤口感染。
她靠在墙壁上，咬着毛巾直到那股痛感退却，这才给伤口覆上止血软膏，换上全新的纱布。
这番小小的手术耗尽了卡莲所有体力，她瘫软在地面上，看着地上零星的纱布和血迹，竟然微微笑了笑……像是自嘲。
她擦干身体，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推开卧室的门，屋里没开灯，所有东西都铺上了一层暗色的轻纱，她在床上坐下，眺望着远方灯火阑珊，安静美好的如一尊塑像。
窗外，绚烂的烟火在空中绽放，人们的唇角洋溢着幸福的笑，在做着祈祷。
“今天是教皇国的祝神节，按照惯例，人们会放所有下成见和仇恨，和每个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拥抱庆贺，或是交换祝福……没有纷争，没有仇恨，是很美好的节日，怎么不出去玩？”
“美好……吗？”
卡莲微微扬起苍白精致的小脸，眺望远方的五光十色怔怔出神，接着又像是刺猬一样蜷缩在床上，唇角勾勒出一丝惹人心疼的微笑，轻声说道：“是啊，世界很美好，但这个世界不属于我。”
她下意识的说出了内心深处的想法，在经历了无比深重的苦难后，这个女孩吐出虚幻的丝线，将自己包裹成茧，和世界隔绝开来。
除了某个特定的人可以接触到她外，在其余的时间，她都只是静静的看着一切，像是个局外人。
卡莲蜷缩成一团，静静欣赏着窗外的无光十色，精致的小脸上无悲无喜。她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明明房间里只有她一人，说话的那个声音到底是谁。
然后她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另一个卡莲·奥尔黛西亚。
墨色长发及腰，和她相同的脸庞同样的精致苍白，毫无生气如损坏的人偶，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眸子，流着血一般惊心动魄的红。
“你……”
“我是苍白魔女，也是你，但和你这种只会摇尾乞怜幻想其他人来拯救自己的废物不同。”
卡莲猛的打了个寒颤，她想起来，在杀死西里奇神父的那一天，心灵深处涌动的黑色粘稠欲望，无与伦比的力量和快乐涌上心头……那是魔女的力量！
原来她们早就见过面了，就在那时。
魔女露出鄙夷的微笑，淡淡地说道：“还不明白吗？遵从我的意志，和我融合，你将不再是受人欺辱的废物，而是真正的魔女！”
她低头俯视着蜷缩成一团的女孩，暗红色的眼眸蕴藏着绝对的疯狂，嘶哑的声音透着深沉无比的血腥气。
“凡那些伤我们，欺我们的人，我必将审判他们的罪行！将他们钉死在绞刑架上！他们的灵魂必将受永无止尽的折磨！我要让他们……追悔莫及！”
她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像是裹挟着风雷，长发在空中扬起，那娇小瘦弱的身形在这一刻如女皇般君临天下，飙射出森严的杀气。
卡莲缩成一个团子，眼神茫然的看着魔女，看着另一个陌生的自己。
明明是同一个人，可一个懦弱卑微的像是无害的幼兽，另一个却是极致的霸道威严， 像是女皇用剑与火立下复仇的誓言。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则是……力量。
卡莲脑海中忽然回忆起了那日，卡扬所诉说的誓言。
“卡莲·奥尔黛西亚，我的魔女，从此以后，你要当我的仆人、当我的共犯，当我的信徒、你要为我杀死敌人、为我阻挡刀剑和诅咒、为我谋杀无辜者，为我杀死该死或者不该死的人。”
上述的誓言她做到了哪一点？一个都没有，病态的躲避在自己的茧里，像是鸵鸟一样将脑袋埋进沙子中，就以为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怪不得魔女会说她是废物……事实就是如此。
她现在遇到的所有问题，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无能。
大人，对不起……如果是她的话，一定可以完成当时我和您立下的誓言吧。
注视着魔女，卡莲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融合后……我，还会存在吗？”
魔女露出双手抱胸，露出不屑的笑容，“不会，你的出现是一种错误，弱小、无知、逃避、自卑……你身上有着人类的所有劣根性，而身为苍白魔女，这些东西注定要消失。”
“而我，我比你强大！比你智慧！比你拥有很多的力量！我的未来注定要拥抱更广阔的世界，成为更伟大的存在！”
“所以我才是卡莲·奥尔黛西亚，你不是。”
魔女唇角的笑越发狰狞，紧接着将卡莲压在地上，双手扼住卡莲的喉咙。
两者的融合，必定以一者死亡为结束，这一点卡莲已经知道。
她闭上眼睛，等待着确定的命运，魔女将其吞噬的命运。
只是，还是稍微有些不甘心啊，我这一生的意义，难道就只是成为魔女的替身吗？
甚至不会有人记得她，记得有另一个卡莲·奥尔黛西亚，她卑微又愚蠢，她渺小又无知……但她则渴望……渴望着……爱啊。
晶莹的泪水从她僵硬苍白的脸庞滑落。
只是这个世界并不爱她，也许那个人除外。
冰冷的，刺痛的触感吞没卡莲，身体逐渐失去所有的知觉，变得僵硬无比。
这就是死亡吗？
意识逐渐模糊，过往的一切如走马观花般浮现。
“而我会为你复仇，成为你唯一信任的人，成为你是避风的港湾，我会成为你的爱，卡莲。”
他默默的地站在女孩面前，如同一团光，他身旁的女孩衣衫褴褛破损，面容扭曲疯狂，像是不洁的魔鬼，可他在女孩身边坐下，拥她入怀，轻轻梳理她脏乱不堪的头发，抚摸她的面颊。
“纵使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
纵使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
她的神志已经近乎完全丧失了，可脸颊上却隐隐能感受到那双手的余温，看到那柔顺的银白色长发。
她想张开双臂拥抱那个身影，却隐隐看到那个人和她渐行渐远，直至在远处消失不见。
不……
不……
不要——
“等等！”
卡莲猛的睁开眼睛，不知从哪爆发的力量让她一把推开魔女，神色前所未有的坚定和认真。
魔女愣在原地，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看着眼前面无血色，几近油尽灯枯的少女。
“还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要你回答我！必须！”用尽最后的力气，卡莲低声呢喃道，面容有些发狠。
“说。”魔女冷冷地应道。
“我死后，卡扬……你会杀掉他吗？”
“你在说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魔女嗤笑这说道：“吞噬你后，我会获得你所有的记忆和情绪，你喜欢他，但我不会，所以为了避免被这段微不足道的感情影响，杀了他不是最正确的选择吗？”
“哦，这样啊……”
卡莲点点头，随后下一秒——
砰！
她瞬间拿起桌面上的裁纸刀，对准自己的脖颈，毫无惧色的面对魔女。
魔女眼神变得异常恐怖，“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卡莲轻笑了出声，“我猜中了，你和我是一体的，如果我死了，你也会死去，世界上将不会存在魔女。”
“我知道自己是个纯粹的废物，爸爸妈妈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无能为力，没有一次兑现过那个人的誓言，这个世界没有我的位置，这个世界不爱我，我最大的作用，似乎就是牺牲自己来让你吞噬我，”
她那茫然空洞的眼神忽然变得灵动凌厉起来，她磨着虎牙一字一顿的说道：“但是！我绝对不能允许你杀了他！我是卡莲，是他的共犯，他的信徒，他的仆人，我要为他杀死敌人、为他阻挡刀剑和诅咒、为他谋杀无辜者，为他杀死该死或者不该死的人，这是我和他彼此间的誓言，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一切了！谁敢杀他！我就先杀了她！”
卡莲身体微微瑟缩着，她很害怕，怕的不行，魔女的威压远超她见过的任何人，跟她相比自己宛若蝼蚁般渺小，随手就能被碾死。
但卡莲又很高兴，她不再是个废物，当她最重要的人受到威胁的时候，她可以站出来，毅然决然的挡在他面前，哪怕失败的代价是死。
因为重要的人，因为要守护的人而死，这样的死法很好，一点也不孤单。
比当做替身魔女吞噬，成为微不足道的牺牲品……要好一百倍！
“不错不错，这样才有一点苍白魔女的样子嘛，虽然还是个废物。”魔女猩红色的眼眸凝视着卡莲，透着几分戏谑，“不过别傻了，你这样是没用的，随着我的力量逐渐觉醒，吞噬你是早晚得事情，所以为什么要抵抗呢？”
“况且你真以为那个圣子有多在乎你这个被世人所鄙夷的魔女？只不过是一时的怜悯，就被你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死死的不放手。”
魔女怜悯的摇了摇头，“卡莲，另一个我，你真的太可怜了。”
“怜悯？你又知道些什么！”卡莲面容扭曲，像是被掀开了心灵最深处的伤疤，“所有人……所有人都看不起我！都鄙夷我！都想要杀我！我生活的地方，没了，因为我是魔女，我的父母，没了，因为我是魔女！！”
“没人想要救我，所有人都想要我死！他们每个人都想我死！可我活下来了，是他救了我，所以我绝不会放手的，无论她对我的感情是不是怜悯，我都绝不会放手的！”
卡莲的话最后变成了咆哮，嘶哑的咆哮，夹杂着沙哑的哭声，接着那眼神又变得无比狰狞。
“来啊！你不是说早晚会吞噬我吗？你不是要杀了他吗？那咱们就一起死！”
卡莲握紧裁纸刀，握的骨节发白都没有松手，纤长的脖颈上被划出一丝血痕。
“等等！”魔女皱眉，神情表情浮现出一缕惊惶之色。
她说的那些只不过是想瓦解卡莲的心理防线，可谁曾想对方比她想象的还要疯狂，竟然真的愿意为了那个人以死相逼！
眼下的局面陷入了绝对的僵持，她现在说什么都不行，说什么都有可能让卡莲头脑一热，最后两败俱伤。
卡莲死死的盯着魔女，双目通红，她决定了，只要对方有任何微小的动作，她就毫不犹豫的划开自己的喉咙。
死……没什么可怕的！
而就在这时，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忽然有手轻柔的抚摸着她的的额头，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感涌上心头。
就像是原本黑暗寒冷的世界，亮起了一缕光。
她想扑到那人怀里大哭一场，想说出所有的委屈和难过。想紧紧握着他的手再也不分开。
“嗯？怎么整的这么狼狈。”那个声音轻轻说道。
她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情绪，恐惧、孤独、难过……所有感情如洪流般宣泄，她用力抓住那人的手，嘶哑着嗓子说道：
“大人，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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