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清晨往往在一年中来的最早,时针按计划转到了懒散的上午六点。太阳刚刚升起,窗外还能依稀看见属于夜晚的淡淡幽兰。我穿着条深蓝色牛仔裤,上身是一件红色格子衬衫,头发绑成了马尾,把草帽一戴便走出了家门。

葡萄园的日常就早睡早起,这儿的夜晚简直不要再无聊,喝喝酒看看电视,找个角落享受寂静的深夜。有时电视的内容过于无聊,就抱着书使了劲地读,等书也无聊了,那只就剩睡觉了。不过睡觉这事情也不轻松,窗外除了鸟叫就虫鸣,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数着心跳,脑袋就会开始胡思乱想,思绪飘向窗外,停留在一望无际的黑夜之中,恐惧的情绪总是莫名其妙的袭来,可一旦睁开双眼,世界又会立刻回到熟悉的宁静之中。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这么怕过黑,我说的黑不是一般的黑,是像失去视觉一般的黑,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的黑。人的脑袋很奇怪,这点我必须承认。一旦陷入思考的漩涡睡觉就会变得异常困难,这和城市中所感受到的焦虑还有所不同,它并非某种具有准确形态的东西,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窒息感,仿佛黑夜会将空气夺走一般压抑难受。不过这样的感受会随脑袋的适应逐渐消失,好似与黑夜达成和解一般让睡眠这几件事情变得比以往更加轻松。

拿着水管走在葡萄园中,春天是个至关重要的时间,尤其是对于酿酒用葡萄而言。它们就像是一台台不停运转的水泵从的湿润的泥土中抽取能见到的所有水分,等到时机成熟,便会冲破地面,用绿芽与世人打招呼。

走出几步,我看见葡萄园的地上有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东西。那是一个孩子,侧躺在地上,看着大概在十二三岁上下。她戴着个黑色鸭舌帽,穿着一件牛仔夹克,里面的白色T恤写着カウボーイビバップ(星际牛仔),下身的短裤很短,脚上是一双结实的咖啡色登山鞋。她的背上还背着一个湛蓝色背包,塞得满满当当应该放了不少东西。

她的胸脯在上下起伏,能确定说只是睡着了。她是谁,怎么到这里来的?记忆中全然没有能与她产生联系的人,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在一个毫无特色的星期二早上,会有个十几岁孩子睡在偏僻的葡萄园小路。

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问:“小妹妹?小妹妹你醒醒这里可不适合睡觉啊。”

女孩眉头一皱,挣扎了一下然后睁开了眼睛,褐色的眼眸看起来有些模糊。她揉了揉眼睛,拉了一下沾满泥土的黑色长发。她说。

“我这是在哪?” 

脸蛋好看,就算沾了灰也一样好看,声音能听出在变声期,不过以后一定很好听。要我是个星探,或者明星经纪人之类,我一定希望她能来我这好好训练训练,过几年同我签约成为我旗下的艺人。

“这里是座葡萄园,啊,这里说话好像不太方便,妹妹你能站得起来吗?”

她点了点头。

“那就来我屋里说吧,刚好吃个早餐。”

她又点了点头。

不爱说话,是个麻烦的对象啊...

女孩一直紧紧抓住着她的背包不肯放下,就连坐在餐桌上也一样。

“只有煎蛋,牛奶,和咖啡。你ok不?” 我隔着冰箱门问到。

女孩又点了点头。

说实话我很不擅长应付这样的人,平日工作中遇到沉默寡言的人,至少可以通过文字交流大致明白他的意愿或者想法,但要说连沟通方式都弄不明白,那确无从下手。其实我并非乐于社交的人,比起那些不必要的交流我更愿意把时间留给自己。我身边的人总喜欢说我:你这是自我意识过度旺盛。或许如此吧,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自我意识在这个时代应该算是相当很可贵的玩意儿,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煎着鸡蛋,眼睛时不时飘向坐在餐桌边的谜之少女。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轮廓,那轮廓素如描般使小屋多了一丝不属于平时的青涩气息。少女的身材很是匀称,颇有模特的风采。看着她起伏的胸膛,再看看自己,要说不嫉妒那一定是假的。

煎蛋的过程与平时有了些偏差,换做平时我定会放上一首Dire Straight的《Sultans of Swing》,歌是绝对的好歌,尤其是吉他solo的部分简直称他为传奇都不夸张。不过在那之上它还很适合煎蛋,从鸡蛋下锅开始播放,一首歌放完刚好可以煎出近乎完美的鸡蛋,不外乎一场味觉和听觉的双重享受。不过今天就算了,在外人面前多少有些放不开,要是对方不喜欢怎么办。

草草收拾了一下灶台,蛋煎地有些过头,都是音乐的错,一定是这样的。好在咖啡不会背叛我,至少咖啡机肯定是个比我靠谱的发明。

两盘煎蛋,一杯热牛奶,一杯咖啡,时间走到了上午十点,吃着早饭喝着咖啡。少女三下五除二地把鸡蛋一扫而空,随后牛奶也消失殆尽,看来饿得厉害。

她喝完,我起身。

“牛奶你还要吗?”

女孩涨红了脸颊,强忍着羞涩,似乎在为刚刚的失态赔礼道歉。她点了点头。

“嗯,谢谢你。”

可算开口了,要是再不说话,恐怕会被我认为是哑巴吧。

“没什么”我一边走向冰箱一边问。“小妹妹你叫什么?”

“玲。”

“哦?”她说的很小声,翻找冰箱的声音都能轻易盖过她。“玲吗?”

“嗯,玲。”

虽说期待着对方的反问,可想想也算了,孩子的世界不像大人,这些莫须有的礼仪不遵循也罢。我把牛奶倒入了一个精心雕刻的古典威士忌杯,一个人住不会有多余的马克杯很正常吧。

把杯子放进了微波炉,趁着按下选定时间的空隙,我又问:“玲,你多大了?”

“十三。”

“十三?今天不用上课吗?” 微波炉嗡嗡作响,牛奶在里面旋转。我看着玲她一言未发,我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就连问四叶草也没有用。

微波炉“叮”的一声停下来旋转,小可听见声音喵喵叫着朝我慢步走来,她用脑袋蹭着我的脚踝。她的意思是她饿了,不过也的确。一早上都还没喂她吃饭,换我我也该饿了。

“好,好,等一下啊。”

她坐在地上“喵”的一声看起来是听懂我的意思了。

打开微波炉,发烫的玻璃杯让我有无从下手。将玻璃杯取出,转过脑袋,玲一直盯着小可,而小可也摆动着尾巴观察似乎在观察这突如其来的神秘少女。我冲着小可歪了歪头,她便追着我就来到餐桌边。

把牛奶放在了玲的面前,不过没有得到什么注意就是了,她看着小可,眼睛闪闪发光。换我13岁时要是能有一直猫咪陪我,我一定会兴奋的睡不着觉吧。我这么想着,嘴角不自觉的扬起,喝了口咖啡居然有了一丝说不上来甘甜,不会是牛奶坏了吧... 不至于。

玲抱着小可摸了个够,小可也不厌烦,她在玲的怀中辗转腾挪,全然没有逃跑的意思,可见她对玲的喜爱。

玲放开了小可,她问:“那个..不好意思,我还没问你叫什么。”鸭舌帽下的眼睛在逃避与我对视,她腼腆的样子楚楚动人。要我是个14岁男孩一定会对她怦然心动吧。

我放下了杯子,我说:“布丁,虽然想这么说,但布丁不是属于我的名字,我叫雪,雪花的雪。”

“你好,雪。”她伸出了手。

与她握手,我看向小可,我说。

“这孩子叫小可,取自《魔卡少女樱》里面的小可,很老的动漫,你们这代人应该没几个人看过吧。”

“看过。”

“哦?难得。”

我继续喝着咖啡。

“玲怎么会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怎么来的?”

“市里,一路搭便车,没有什么目的,乱走而已。那个卡车司机把我丢在了一家超市,我也不敢让他继续送我,要是被发现,我要去的不是亲戚家一定会被想办法送回家的。下车后走了一会儿天就黑了,又困又累,这里的晚上什么也看不见,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我歪了歪嘴。“你这样在外面露宿,父母会担心的吧。”

玲摇头。“不会,这不是第一次离家出走。他们离婚了,我和我妈住,她只在乎自己,一忙起来连我这个人都忘记了,我爸也管不着,离婚后就搬到了外省之后就几乎没有联系。”

我看着玲,她的脸上没什么特殊的情绪,应该不是第一次与人提及这事。

“这样吗,果然每个人的13岁都要经历离家出走吗?”我说自顾自的说着“你这次打算逃多久?”

“不知道,不想回去。”

“为什么不去学校?”

“不喜欢,他们都嫌我奇怪。”

“这样啊。”

我伸了伸腰,把剩下的咖啡喝完,杯子放进了水槽,从冰箱里拿了两个布丁。勺子一个含在嘴里一个拿在手上。回到桌前,我说。

“吃个布丁吧。”

玲接过布丁与勺子,我也坐下。撕开包装,一勺下去送进嘴里,甜甜的味道让笑容控制不住。

“我这里平时也没有什么人,你要是像我一样只是为了逃脱烦恼的话,就留下吧。如果只是拿来逃离现实的话这地方还算不错,不过信号不大好,手机没什么可以玩的,你不怎么玩手机吧。”

不知为何,可能是布丁的错,话语脱口而出等意识到时已经像泼洒在葡萄树上的凉水,收不回来了。离家出走的女孩怎么说也不好对付,可偏偏她有些不一样,我说不出来,就是有这么个感觉。

“嗯,的确不怎么玩。”

“那成,书你看吗?卡夫卡?”

“偶尔。”

“那行,太好了,你一定不会讨厌这里。”

“嗯。”

“那很高兴认识你,玲,等下能帮我一起给葡萄浇水吗?”

玲点头。

吃罢,给小可端上猫粮。稍作收拾之后又回到了每天的日常,玲似乎对葡萄园的运作颇有兴趣,跟她讲述葡萄的种植技巧时也听地津津有味,或许这样日子还不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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