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特丝环抱双臂，她靠着窗户，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风景。

“我也是第一次坐这趟火车。”她浅笑一声，目光没有移开。

“我记得这个项目是三年前开始的，那时候我还在勒克里亚斯求学。”

安特丝那时候在进修净化学知识，博洛尼亚的净化体系是比较完善的，为了更好地控制境内的魔素情况和修缮观星塔，安特丝主动前往勒克里亚斯学习。

王女殿下的每一步路都算好了。

恩佐模糊地点头，没有应她。

“那你呢，恩佐？”安特丝转头，她金色的瞳孔在窗外的光线照射下璀璨无比。

“大概就是在格洛丽学一些技术术士该学的东西……”恩佐含糊不清地说着，“认识了几个朋友，他们举荐我进了术士协会，嗯，大概就这样吧。”

很平淡的经历，逃离博洛尼亚的日子反而像一场惊心动魄的戏剧。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的感觉早已不复存在。

恩佐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已经把那个盒子交予王女了，本来他没有必要跟着她回来的。

可是恩佐感觉他不能就这样下去了。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他感觉自己抓住了复仇的尾巴，心脏深处的懦弱却让他不敢迈出任何一步。

说不仇恨那个杀他全家的人是不可能的，可他害怕罗斯托加。

是的，他的仇人让他感到恐惧，而那恐惧让每每深夜回想起都会从噩梦惊醒。

恩佐按住了自己的右手。

“恩佐。”安特丝压低了声音。

“抱歉，殿下，我在听。”恩佐摇了摇头。

“我……”安特丝的表情有些犹豫，她开口想说些什么。

什么东西扑倒的声音就传入他们的耳朵。

本就戒备的恩佐和安特丝同时起身，他们朝着声源处看去。

一个壮汉揪着一个小女孩，正在争吵些什么。

女孩留着红色的短发，她带着哭腔一边鞠躬一边道歉。

“对不起，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急了……”

“你说的容易，你看看这！”壮汉撩起带着污渍的袖子，他本就粗糙的皮肤映出了一大片烧红。

看起来是什么滚烫的东西泼伤了他。

“真的抱歉，真的抱歉！”

女孩还在鞠躬，她的语气越发紧张。

恩佐微微皱眉，他在思考要不要上前解围，可他瞥了一眼安特丝，念头又被压了回去。

毕竟身边跟着一个身份不太好的人，贸然出头只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说不定还会连累到安特丝被发现。

安特丝似乎注意到恩佐的反应，她勾了勾嘴角，对着恩佐挥挥手。

“我和你没有关系。”她轻声说道，然后目光又偏向窗外。

这是在让他放心出头的意思，恩佐垂了垂眼睛，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先生，不好意思，还请都冷静一下……”恩佐安抚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见那女孩和那壮汉都地把头转向了他。

恩佐皱了皱眉，他感觉两人的眼神不太对。

他向后退了一步，手下意识地放在腰间的火铳上。

他和安特丝的位置在第八号车厢，车厢里的人也算不上少。

先前壮汉和女孩的争吵本就动静很大，可车厢里的人却像都没有听到一样，全都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恩佐看向安特丝。

她皱着眉头，目光开始环视车厢。

原本他们上车的时候，车厢里的情况是这样的吗？

随着恩佐的出声，车厢里的人突然都有了动作。

他们像那个女孩和那个壮汉一样，齐齐把头面向恩佐的方向。

几道目光黏在了恩佐身上。

车厢内坐着的人一齐站起身，然后一摇一晃，以诡异的姿势朝着恩佐的方向缓慢地走来，他们举止呆板，好像一群人偶。

安特丝抿了抿嘴，她走上前去，迅速地拉住了恩佐。

“这里不对劲，走。”安特丝扯过恩佐，向身后走去。

“嗯？”红发的女孩嘴里传出了不符合她年龄的声线，带着魅意和娇俏。

恩佐被安特丝拉着，他回头看向那女孩。

“发现了，妈妈的目标。”她的语调轻快，翠绿的眼瞳扑朔着，直勾勾地看向安特丝，像是盯上了猎物的野兽。

全然不似刚才那副胆小紧张的模样。

有点眼熟，恩佐的大脑运转着，可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法回忆起来。

“打不开。”按动门把手的声音疯狂响动着，安特丝冷静的声音里难得出现一丝紧张。

她抽出腰间的短匕，抵在了门缝里。

周围的人正朝着他们聚集而来，恩佐看得分明，那红发女孩站在人群之外，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的手指蹭了蹭自己的嘴唇。

来不及思考，恩佐拔出了自己的火铳。

他的手在口袋里快速地摸索着，寻找火元素晶石子弹。突然几颗冰凉的晶体滚进了他的掌心，泛着浅光。

是布莱特先前承诺给他的补偿。

想起那个牧师，恩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布莱特由于连累他们，事后往他们的法器里都存入了高阶的净化术式，说实话，对于测量学技术术士来说，确实很有用，诺拉和莱德他们都挺高兴的，还觉得这份歉礼过于贵重。

布莱特还额外送了他们几个攻击性的光元素术式，恩佐把术式纹路刻在了子弹上。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用上。

“被封上了。”安特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拔出短匕，上面黏连着不明的黑色细丝。

恩佐没带仪器，他没法判断现在是否有黑魔素反应，那黑色细丝却分明是属于黑魔法的痕迹。

他心中有了底气，抬手把布莱特给的光元素晶体按进了火铳里。

恩佐抬手，火铳对准了人群外站立的女孩。

红发女孩眯了眯眼睛，发出了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妈妈要的人头只有她的，你可以离开了。”她抬了抬下巴，指向恩佐身后的安特丝，她似乎并没有把恩佐放在眼里。

“妈妈说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我可以放过你。”

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丝毫的傲慢，却清楚地让人感觉到蔑视。

恩佐没有和她废话，他扣动了扳机。

带着冰凉白魔素气息的子弹飞速地射向那女孩的额头，恩佐引以为傲的准头在此刻派上了用处。

银色的子弹射入了她的头颅。

黑色的血液迸发出来。

女孩没有倒下，她直立在那里，子弹带来的冲击让她后退几步。

“自大的人类，这是你自找的……”她微微弯曲身体，眼中染上了几分轻蔑，她抬起了手掌，对准了恩佐和安特丝的方向。

周围的人群朝他们包围的速度加快了。

恩佐皱起了眉头，在心中默数着。

三……二……

突然，那女孩的头像烟花一样瞬间炸裂开来。

“这……”干瘪的声音被四射的黑色脑浆掩盖，恩佐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

随着女孩尸体的倒下，人群也停止了移动。

他们的表情或疑惑，或挣扎，不再是先前诡异的模样，可是动作依然僵硬。

身后的安特丝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的目光移向恩佐手中剩下的子弹。

“我之后和你解释，现在先……”恩佐对安特丝说。

他们正面着的，第八号车厢的后门被“砰”地打开了。

恩佐的瞳孔迅速地收缩着，来不及思考，他的火铳对准了门外来的人。

几个年纪不大的小术士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口，看着恩佐的动作不敢动弹。

随着那扇门的打开，第八号车厢内的人不知为何也恢复了正常，他们迷惑地相互对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看到地上黑色的尸体先是一惊，然后迅速四散开了。

恩佐向那几个术士表示道歉，他本想向车厢内的人解释发生了什么，可是回头看到女孩的尸体，他只能简单解释这个是先前被自己解决掉的黑魔法师。

“有，有黑魔素，还有堕兽！”其中一个小术士快哭了，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牧师先生说让大家都往前跑！”

恩佐骤然抬头看向第九号车厢的位置，那车厢还是正常的，只是摇动得十分剧烈。

他本想向前探探，可是几个术士的涌入阻隔了他的视线。

一个冷静的术士快速地向车厢内的众人交待了前因后果，人们先是一阵沉默，随后向着第八号车厢的位置而去。

“不行，打不开。”原本就在撬动通往第七号车厢车门的安特丝突然出声，她向众人展示了短匕上的黑色细丝。

即使女孩死了，那封住的门还是打不开。

猎猎作响的大风顺着术士们被打开的门刮进车厢内，伴随着——

从那具黑色的尸体上传来的，微微摇动的铃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