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了多久，才终于等到她的一句话。
她冰冷的视线依旧看着我，没有生命，没有情感，只是看着。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的名字是秀城东明。”
“哦。”她又把头转了回去。
天气很晴朗，没什么风。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雅美坐得离我很近，可我又感觉她很远。
仿佛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根本就不应该有所交集才对。
“你就这么坐着吗？”我问。“要不要聊聊天？”
“...抱歉，我不会聊天。”她说。
“那...我说给你听？我说，你听着就好了。”
雅美微微颔首。
于是我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说我自己体弱多病，每个月都得做一次身体检查。
说我从小就不知道母亲是谁，父亲忙于工作也对我很冷淡。
说前几天撞见父亲的竞争对手来偷资料。
坐在她身边，从中午说到日落，我甚至都没感觉到口干舌燥。
我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能说。
雅美虽然不怎么说话，却会时不时点头或者给我一个眼神，让我知道她有在认真听我的话。
她真的很可爱。
晚霞落在她蓝白的水手服上，以及发丝上，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耀眼而幻梦的金光，仿佛误入尘世的天使。
我根本移不开目光，却又不得不移开目光。
那一刻我自惭形秽，却又无法自拔。
天暗了。
她看着我，向我道别。
“谢谢你，但我...该回去了。”
“嗯，再见。”
她回过身，如翩然离去的蓝白蝴蝶。
我想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刻心中的悸动与冲动。
如果这次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我叫住了她。
“下次...我们还能再这样聊天吗？”
雅美看向我，仿佛从灰烬中骤燃的火星迸射出来，点了点头。
......
我和雅美作为朋友的关系越来越好。
尽管基本上都只是我说，她在听，但她渐渐也会说几个字句来回应我，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对于我来说，这已经是最幸福的时刻了。
我和她之间隔着一道天堑，人类和仿生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更何况她又是运算的天才。
也许某一天，雅美就会被新的仿生人所迭代，可在我心里她已经是最完美的那一个了。
无可取代的那一个。
我本以为如此美好的时光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听人说，你最近和零号走得很近？是什么原因？”
父亲整理着手头上的文件，有心无心地问我。
“是…是的。我…我对她有些好感。”我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
父亲颇为诧异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笑得浑身发抖。
“仿生人…和人类……产生感情？！”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父亲大概是觉得这有些不切实际，是想劝退我吧。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既然你喜欢她的话，那就放手去追吧。”
“…为什么？”
父亲的反应大出我的意料，平日严厉的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们正好缺少仿生人情感实验数据。”
我顿时了然了。父亲是个工作狂。
之后，一个男人新加入了父亲的实验室工作，他叫铃木森。
这个看上去和我年龄相仿的男人，在工作上却是意外的有拼劲和能干。铃木森在父亲面前极力表现着自己的才能，很快就得到了他的信任。
“秀城前辈，我能问问和您父亲有关的事情吗？”某日下班后，他把我堵在了实验室的拐角处。
我环顾四周，发现实验室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心中有什么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我皱了皱眉。
“不好意思，请容我拒绝。即便我父亲认同你在工作上的才能，可若是你依靠走后门想获得晋升的话，他也是不会允许的——说不定还会反倒拉低你在他心中的印象。”
“并非如此。”铃木森那眯着眼的笑容里隐藏着些什么。“我是想和你谈谈，你的母亲。”
坐在铃木森宿舍里的沙发上，我端着他刚刚倒给我的热茶，却并没有喝。
“想问什么就快点问吧，我可没多少工夫陪你兜圈子。”
他在我对面坐下，拿出了一张照片。
“这上面的女人，是你的母亲吗？”
看着这张一家四口的合照，我瞪大了双眼。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一身白大褂，黑色的卷发温柔地垂至肩膀，眉眼间满是喜悦。她的身边站着的男人正是我的父亲秀城信夫，同样也是一身白大褂。
他们的身前，则是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
——是我和我的哥哥？！
“是的！这张照片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我已然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起身急切问道。
“这个嘛...至于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关于这个女人，以及这个和你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你有多少了解？”
沉默了片刻，我缓缓开了口。
“如果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的话，你也会把你那边的情报与我交换吗？”
“当然。”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这可是交易，公平交易。”
我点了点头。
“希望你说话算话。”
“关于我的母亲，我只知道她的外貌...以及她曾经是父亲的同事。除此之外，我别无所知...还有就是，那场车祸之后，她带着哥哥离开了我和父亲，我再也没见过她。”
对方嗤笑了一声。
“连你母亲的名字都不知道吗？你这些信息听上去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无言以对。他说的是事实。
“看在你可怜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一部分吧。”铃木森耸了耸肩。“毕竟你没给我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交易根本不成立，我告诉你纯粹是因为我好心。”
“你的母亲名字叫有栖川百合子。她已经死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
第一次得到和母亲有关的消息，竟然是她的死讯。
“没错，官方报道说是一场意外事故引起的火灾。”
“你说‘官方报道’？”我听出了些什么。
“而且，和她同处一间屋子的只有一个同样被烧的面目全非的仿生人，记忆核心什么的全都被提前取了出来。从推测上来看，那是负责照顾她的家用仿生人。”他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你不会不明白仿生人的记忆核心意味着什么吧？”
“有人取走了记忆核心...想要掩盖她被杀害的真相？”我隐约察觉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失去了能够存储视频和图像数据的记忆核心，就很难判断火灾的发生究竟是不是意外了。”
铃木森耸了耸肩，笑而不语。
“这可是你自己的臆测，我什么都没说。”
“那我哥哥去哪了？他没和母亲在一起吗？”
“没有，很遗憾，你哥哥失踪了。但我想，说不定导致他的失踪和导致你母亲的死的人，是同一个人。”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接近我？为什么要接近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