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感觉，没有声音，只是冥冥之中，一种来自心脏深处的悸动。
那份悸动在一刹那就消失了，像是错觉，顾晓霜想要找回那种感觉，却再也无法触及到分毫。
最终他还是暂时放下了。
因为他即将做出一个选择。
“你已经选好了吗？”
灰衣老人看着顾晓霜。
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心中的想法，看不出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做出这些。
为什么？
或许这个问题连苏斯洛夫自己也不知道。
他对生这个词早已不在乎了，克里姆林宫红旗落下的那天，灰衣主教就死了，而苏斯洛夫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因为他还放不下他的祖国而已。
而当军师告诉他，这不过是个梦的时候，他活着的最后一丝意义也不在了。
那他接受军师的请求，来到南方的异国，布下这个死局，是想看着顾晓霜做出和他当年不一样的选择吗？
不，苏斯洛夫想，不是。
他有自己的尊严，不会因自己的失败莫名其妙地让另一个人来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选择……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即使顾晓霜选对了，那对他也毫无意义。
是的，他在意的不是顾晓霜的选择。
——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在等待什么？
——他在期盼什么？
或许只有时间能回答这个问题了。
灰衣老人仍望着眼前的顾晓霜。
“你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苏斯洛夫说道:“龙军已经被挡在了叹息之墙外，你已经无法登上天之座，是冲破墙壁的逃避还是毁灭宿敌的战斗，你选好了吗？”
“龙军……被挡在了叹息之墙外吗？”
不知为何，顾晓霜轻声重复了一下这句话。
“当然。”
苏斯洛夫平静道:“燕京方圆千里，只有这三只集团军能作为你的座之基石……难道你还想进入紫禁城，找到里面的禁军？”
他这话的声线，只是随口提及的语调而已，因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他随即听到了顾晓霜的话。
“嗯。”
顾晓霜点点头，道:“我会进入紫禁城。”
“……”
苏斯洛夫沉默了一会儿，眉头微皱，道:“你疯了？”
但顾晓霜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伸出右手，默默看了一会儿。
那手是少女的手，白皙而光洁，和十二年后的那个女人不一样。
顾晓霜在这个世界，曾有二十一年的时光拥有着这样的一只手，从上沪的破旧孤儿院开始，到撒哈拉战场的熊熊火焰结束。
熊熊火焰。
不知为何，顾晓霜忽然又回想起了那条三万八千米漫漫长路上的背影，她身着帝皇铠甲，手中拿着被世人称为极光剑的武器
她默默走过那条路，来到“它”的面前。
她扬起头，看了一会儿“它”。
她低下头，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剑。
她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举起剑，分开了西半球的大气层。
……
……
这样想着，顾晓霜的双眸中渐渐流露出几分缅怀和叹息，然后化为淡淡的笑意。
她微微一笑，道:
“我果然离不开这玩意啊。”
于是，顾晓霜将右手伸向自己的口袋
他的动作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普普通通抬手，将手放入自己的兜里。
凛冽寒风也没有什么异动，无边际的夜幕下鹅毛大雪缓缓落下，燕京城中，浩瀚的以太海洋里，没有掀起半分涟漪。
没有雷霆万钧。
没有风暴呼啸。
甚至她只是拿出了一个很普通的照相机
那个照相机也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红色的机身，白色的边框，点缀有少许黑色。
顾晓霜看了一会儿那个照相机，随手拍了一张照片。
这事干的很不合时宜，也很让人想笑。
但苏斯洛夫没有笑。
“……”
他一言未发。
灰衣主教看着眼前，不打算依靠理来战斗的顾晓霜
是的，不打算依靠英灵的理去战斗。
或者说，是依靠更强的东西
——刑天铠甲召唤器
他静静地看着召唤器。
没有说话。
顾晓霜对他点了点头。
他微微一笑。
“——我去紫禁城了。”
“去紫禁城？你疯了？”
灰衣老人说道:“你是准备选择清洗掉紫禁城里的造物议会枢机卿，然后等着叹息之墙的以太风暴把你们毁灭殆尽？还是准备真的依靠紫禁城里残存的那些禁卫作为座之基石？”
一边说，苏斯洛夫一边眉头微皱，道:“真正的龙军已经被挡在叹息之墙外了，禁卫的本质毕竟只是为高官皇族挡子弹的保镖而已，你依靠他们登上天之座，难道就不怕一开始就死在文明之理的反噬上？”
寒风裹着鹅毛大雪拂过顾晓霜的身上，他摇了摇头，道:“不是禁军。”
“那还有什么？燕京城里还存在别的龙军吗？”
苏斯洛夫挑挑眉道:“除了被挡在三环以外的那三只集团军，你还在这座城市里能找到别的龙军？”
他看到顾晓霜再度摇了摇头。
“当然找不到，三环以内，哪里还可能找到新的正规军在呢，民众只能等待着始皇去救他们，手里拿着枪也就只有那些警察了。”
顾晓霜俯瞰脚下这座灯火通明的燕京城，摇摇头，不知为何，忽然换了一个话题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答应军师的请求，但想来大概和你失去的祖国有关吧？无论是对冷战时期累累血债的报复，还是单纯地想看到一个不一样的结局……说起来，现在的燕京，和1988年的莫斯科，的确也有些像了。”
顾晓霜的话让灰衣主教沉默下来，不知为何，当顾晓霜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苏斯洛夫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预感。
他的心脏忽然有一瞬间莫名的在颤动。
是错觉吗？他想。
一闪而逝的念头很快就不见了，但紧接着，灰衣主教想了很多
之后顾晓霜接着问了一句话。
她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苏斯洛夫，你不是还活着吗？”
这一刻，苏斯洛夫忽然感觉，自己的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悸动了一刹那。
“……只剩下我，那毫无意义。”
他的声音有些莫名的艰涩，道:“你想表达所谓的个人英雄主义吗？天真，意识形态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能够背负起来的，你知道那份重量有多么可怕吗？那是千百万人的性命和未来，只凭借一个人，怎么可能背负——”
但话音尚未落下的时候，苏斯洛夫却怔住了。
他的瞳孔紧紧缩起。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顾晓霜准备做什么了。
他怔怔地看向顾晓霜。
“千百万人的性命……和未来吗？”
顾晓霜轻声重复着这句话。
“——我背负过不止一次啊。”
他说。
既然在撒哈拉的战场上独自背负过一次，那再独自背起来第二次，又有何妨？
—————
燕京市区，大厦天台。
“所以说，你的b计划呢？智者这种时候不应该都准备了一堆应对预案吗？为什么你现在却只是站在这里毫无反应啊？”
狐狸现在的样子有些炸毛，毛绒绒的金色大尾巴恼怒地扬来扬去，对尼采道:
“——你有本事抢女人，你有本事布局啊！”
银发女人伫立在天台边缘，静静地俯瞰着脚下的燕京市区，那些惊惶不安的人群，她没有去看狐狸的脸，只是等狐狸的声音落下之后，才淡淡道:“智者不是神……可利用情报不足，我对目前的情况暂时无能为力，就是这样。”
此时此刻，天台上只有狐狸和尼采两人在——因为两人的话题中有可能涉及到一些不太适合让墨汐知道的内容，所以少女暂时待在顶楼的某间空客房里取暖。
“鬼才信……”
狐狸嘴角重重地抽搐了起来，“你这种狡兔三窟的家伙，怎么可能没有准备一条后路……昨天把指挥权交出来以后，你一直是这种存在感薄弱的状态，除了抢女人几乎就没有怎么说话，自己一个人待在角落，说你是在发呆，你自己信吗？”
“远的不谈，你的以太投影跟着我们，本体待在紫禁城里整整一天，难道就是一直在睡大觉？”
狐狸的反驳显然是有理有据的，但尼采却丝毫没有回答的打算，依然在俯瞰着脚下的燕京市区。
这种让人感觉自己从智商高度上被鄙视了的不爽感，让狐狸额头青筋冒出，刚想继续开口，但下一刻却听到了尼采淡淡的声线。
“他来了。”
狐狸微微一怔，随即眼角的余光就瞥见顾晓霜从远处而来的身影，由小到大，直至落到大厦天台之上。
不，没有落在天台上，不知为何，顾晓霜只是悬浮在离地面半米左右的高度，却始终没有落下去。
“我们走吧。”
顾晓霜说道:“我们去紫禁城。”
还没有来得及因为顾晓霜的归来而感到喜悦，听到这句话，狐狸不禁露出疑惑的眼神:“去紫禁城？等等，龙军已经被挡在那道墙壁之外了，你去了也不能登上天之座啊？”
“龙军的话，不用担心。”
顾晓霜悬浮在半空中，笑了笑。
“不用担心是什么鬼，燕京城里又没剩下什么军队了……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说人话……”
狐狸眨眨眼，面色有些古怪，但气势也随之弱了下来，虽然还是嘟囔了几句，但还是乖乖地同样飞了起来。
尼采依然是像她在昨晚说的那样，作为策士，服从顾晓霜的一切命令，顾晓霜只是和她对视了一眼，她就点了点头，渐渐升空，延续着这两天没什么存在感的形象。
让顾晓霜有些微微疑惑的是，以他的神秘性可以看出，尼采在这里的只是一个以太投影，而她的本体，却不知身在何处。但既然尼采没有主动解释，信任她的顾晓霜也就没有多问。
“哎，等等——”
刚刚离开地面，狐狸忽然想起了留在顶层客房的墨汐，不由得面色一僵，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下一刻，她眼角就瞥见了顶楼那间客房的落地窗前，一缕银色的长发飘过，大概是尼采的以太投影吧，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那里。
“怎么了？”顾晓霜回头问道。
“没什么……。”
狐狸眨眨眼，转移话题道:“说起来，你这铠甲召唤器到底咋用。”
一边说着，狐狸一边好奇地伸出手指，碰一碰铠甲召唤器。
“不要碰。”
尼采忽然出声了，她按住狐狸的手，淡淡道:“现在暂时不要碰召唤器。”
楚离愣了愣，随即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对狐狸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
狐狸又看了一会儿顾晓霜的召唤器，疑惑道:“没什么异常啊，一台很普通的相机而已，怎么这么小心翼翼的……哎？等等，铠甲召唤器？！”
狐狸忽然察觉了楚离的异样。
一般拿着铠甲召唤器的人，只有一种人啊
这恐怖的信息量，让狐狸黄金瞳中的有了些许震惊。
——顾晓霜在进紫禁城前究竟是什么人？
——铠甲召唤人如果召唤铠甲好像……
不知为何，再看着召唤器时，狐狸忽然心底冒起一股寒意，哺乳动物的生存本能让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总感觉……待会儿会发生很不得了的事啊。
大厦所在的区域离紫禁城很近，不多时三人就来到了神武门外的长街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