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V-16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应答。
她知道苏立恒有聪明的头脑和敏锐的观察力，她自觉自己并不聪慧，因此唯恐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被他发现端倪。
但幸好苏立恒没有接着为难自己。
他仅是长长的吁一口气，目光柔和，言谈间不紧不慢，字正腔圆：
“你瞧，数字小姐，你为自己套了一个厚厚的茧，却不许任何人去探寻自己那焦灼又充满秘密的灵魂，那同样的，我也不愿对其他人敞开心扉。”
CV-16哑然无语，在这个敏感的话题上她总显得有些慌乱，抬手，指头不由自主的在半空中笔画图案，试图通过一些凌冽的动作以加强语言的说服力：
“我的确有一些秘密，可我只是……我，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是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很好，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坏人。”
“那可真是巧了，我也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很好，真不错，我发现咱俩还是有一些共通点的，因此不妨转换立场互相理解一番，可好？”
“哦，那句话怎么说着来的？”
他缓过神，懒洋洋的笑容重新充斥在脸颊上，苏立恒的声调高了两分：“李姐万岁！”
锤子的李姐万岁。
CV-16不是白痴，她很清楚这个话题又被苏立恒插科打诨糊弄过去了。
但就像他说得那般，自己现在能做的只有劝说，她没法儿左右别人的人生，她现在甚至连自己的人生都没法子左右。
她的手掌落下来，撇在了洁白的床铺上，语气则显得有些沉闷：
“反正该给你提醒的我都提醒到了，若到时候还是惹急了大家，把你捉住了关在狗笼子里，我是不会管你的，我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按部就班的好日子不过，偏偏要上赶着去乱葬岗。”
他惬意的仰躺在椅子的靠座上：“没事，等拿到了回家的机票，到时自然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保管谁也捉不到我！”
……
沉默一阵子，CV-16装作不经意间小声发问：
“要是事儿成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返程？在这个世界游历个大概之后吗？”
“不知道，但如果我跑路很顺利的话，那估摸着是不会回去了。”他温和的回答，“只要情况没那么糟糕的话，毕竟列克星敦她们啊，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是知道的。”
“你就一个亲人也没有吗？在那个世界。”CV-16突然问道。
“不。”
“还有谁在。”
“父母双亲，只不过他们当我不存在，我也视他们为空气，那时候我很不成熟，一时昏了头,做了一段时间的都市罗宾汉，最后毫不意外的蹲了班房，出来后我父亲让我卷铺盖滚蛋，我便再也没和他们联系过了。”
“我在老家人厌狗嫌的，穿到这儿也好，对于我来说相当于人生重开，毕竟留了点案底，哪里也不肯要我，我的意思是，我是说，除非必要，不然，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回去了。”
CV-16愕然看着他。
他为什么在说这些事的时候如此坦然？
按理来说，一个正常人对于人生当中的这些污点不应该是竭力隐瞒吗？
她嘴唇微动，轻柔的问道：
“你做了什么坏事？”
“没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翻来覆去不过也就是那几句话而已，没什么好说得，也没什么可怜的，我活该而已。”
说着，苏立恒摆摆手，岔开话题：
“好了，咱们没必要讨论家长里短的麻烦事，我觉得咱俩并不需要很深的交情，毕竟总有一天要分别，就像是你和小华那样，更何况就算是要回去，我也不打算再寻上门来与你嗑瓜子唠嗑，总之，接下来还得委屈你和我再共事一段时间喽！”
“我没什么好委屈的，还有，我欠你一次，在我还未离开这个世界前，无论你碰见任何麻烦事都可以来找我，只要是我帮的上忙地方。”
“我记得我刚跟你说过了，我是为了自己才打算参与这个实验，只是在参与的过程中捎带着帮了你一把而已。”
“我过不去自己这关，我从不平白无故承人恩惠。”
“是吗？那正好，你刚才说在这之后还继续当雇佣兵的对吧？”
CV-16反问道：“不然我能做什么？”
“唔，看起来，我似乎问了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那换个角度，之后还打算像这般拼了老命工作吗？”
她沉默的点点头。
“好吧，你刚说要还我一次，那我要你做的就是每个星期抽出一天好好休息，如何？”
“休息？”
“对。”
“就这样？”CV-16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对，就这样。”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意义？你做什么事情都要考虑做它有什么意义吗？”
“我不喜欢浪费时间。”
“是啊，休息是浪费时间的，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于你来说也是无意义的，是吗？”
CV-16没再回话，但她向苏立恒投过来的困惑目光，很明显的表示了赞同。
苏立恒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他叹口气，抬眼，看着摇曳的盆栽枝条，追忆着说：
“我以前，很喜欢玩游戏，玩游戏的时候呢，就总想着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玩舰R时想着推图，玩巫师3的时候想着过任务，我玩游戏时总想着达成一个又一个的主线支线，为游戏里提升的等级和解锁的立绘四处奔波，却从没想过停一停脚步，在霓虹闪耀的夜之城里，去抬头看一下天空中挂的月亮。”
“月亮真是美丽，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了。”
“可这是现实，不是游戏。”
他耐心的缓缓说道：
“是啊，这是现实，是生命只有一条的现实游戏，数字小姐，生命的本质是一场历程，不要去思考选择与努力的意义，去体验，去看看书，去吹吹风，去骑着单车追夕阳，去怎么样也好，我总觉得人的一生不该只为了意义而奔波至终章，就像落叶的一生，并不只是为了归根而已。”
“总而言之，数字小姐，别太在乎过去，别太在意将来，别因不可知的世界与不确定的人际关系而患得患失，别这样拧巴，永远别和自己过不去。”
他缓口气，平着脑袋，温柔的直视着她：
“亲爱的，你要知道，德意志和小华视你为榜样，什罗普郡和企业视你为好友，岛风和莉安夕视你为姐姐，今天你出了事，有这么多人担心你，而你被人爱、被人关心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你有一个名为蓝色幽灵的漂亮壳子，而是因为你有一个温柔又善良的灵魂。”
“哪怕有一天，你真的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轨迹，哪怕你失去了这一副完美的壳子，你依然是一个优秀的人，十六，你值得被爱。”
“我要说得就是这些，早些睡觉，记得我说的话，每个星期抽出一天时间好好休息，别拼命到过犹不及，太硬的钢铁易折，太紧的绳索易断，这叫劳逸结合，知道吗？”
“我还没答应你呢——”
“你说过欠我一次的，而我要你还我的就是这个，好了，就这样吧，咱俩又两不相欠了，那么我就拿上我的东西，在此向您老告别了。”
他笑着站起来，披上外套转身便要走。
但CV-16突然喊住了他：
“立恒——”
“嗯？”
“我不相信你是个坏人，每个人总会有一段不愿回首的往事，大家是这样，我也是这样，答应我，别太放在心上，好吗？”
他戴上帽子，食指和大拇指捏着帽檐正了正，回过头，面不改色的回复道：
“安心，我都什么年纪了，小时候的事情，我早就放下了。”
说完，苏立恒推开门，默默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