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森努力让自己的视线维持清晰,他的记忆定格在赛莉丝的骨牌出现的最后那一瞬间,自己被巨大的冲击力击飞了出去。

他用仅剩的那只手臂在地上摸索着,寻找着自己的净化提灯。

先前牧师方位发出的讯息提醒他应该直接破坏目标,他也做好了破阵的准备。只是城主府邸那里产生的异变干扰了他。

当白魔素光柱冲上穹顶的那一瞬间,他恍惚了。

安德森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张骨牌就破空而来,在空中划出阵阵火花,同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伴随着那骨牌飞来的,还有一路跟随着的堕兽。

手上的阵法不能停下,安德森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他的手还杵在原地。

如期而遇的撞击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剧烈,因为那张骨牌还没有落地。

而撞开他的……是巴尼。

“你在干什么?!”安德森放大了声音,他手上还在运转的术式魔纹因为巴尼的临时打断已经裂开来了。

巴尼对着他咧嘴笑了笑。

安德森注意到了他脸上虬起的黑色经络,和他被黑色细线包裹着的手臂。

对了,他强行插入了黑魔素骨牌……

安德森瞪大了眼睛。

“巴尼!”

他对着安德森挥了挥手,那只手到最后也没有放下去,他高高地抬着手臂,迎接那从天而降的骨牌。

骨牌像是陨石一般,越接近地面摩擦产生的黑焰就越热烈几分,当它彻底靠近安德森等人所在的方位时,安德森感觉汗水爬上了他的脊背。

巴尼被侵蚀的那半边身子开始疯狂地萎缩,让安德森想起了烈阳底下被灼烧炙烤的甲壳虫,焦味也四散开来。

巴尼被火光笼罩的时候,他张了张嘴,对着安德森说了什么。

……

“为什么没有恢复?”赛莉丝疯狂地缝补着自己的裂痕,她失去头颅的身躯正在向外生长着黑色的细线,她的头颅被细线抬了起来,安回到她的脖子上。

可是没有愈合,即使切口怎么重合,原本修补身体的细线再也没有出现。

她感觉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体温。

由于卡特丽娜捅下去的匕首,心脏早已停止跳动了,伤口处还带着白魔素的灼烧感,想想也应该是卡特丽娜的法器作用的。

她失去了心脏作用的身子倒了下去,她的头颅滚到了一边。

身首异处的傲慢魔女在用她的双手摸索着,滑稽得像是一个小丑。

“为什么?”她视线随着她的灵魂在逐渐涣散,她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了。

布莱特向后退了一步,他只是微微侧身,一句话也没有说,而在他身旁,赛莉丝先前拨出来的那张投放幻象的骨牌居然还在断断续续地运作着。

安德森站了起来,他的目光有些呆滞。

而那属于赛莉丝的心脏,在那心脏的位置——

一个烧焦的堕落之人,只能看清他的半张脸。

赛莉丝认得那半张脸。

那是在她视为蝼蚁的城主手下,卑躬屈膝的虫豸。

那具……或许是尸体,可他还能动弹,他的身躯杵在那里,他的手臂按在了赛莉丝的第三处心脏位置。

四散开来的黑魔素在裂解着。

她跳动的心脏也在渐渐地减弱震颤。

这不可能……一个二星术士……一个虫子……一个——

一个她视为猪猡的,无能的,可笑的,渺小的……

渺小的……

赛莉丝的口腔逐渐被血沫填充,她的眼球向外剧烈地凸起,她眼白上红色的血丝清晰可见,她的生命力在消散。

这不可能!

那具半死不活的尸体挺立的姿势是那只蝼蚁活着的时候从未出现过的姿态。

他应该伏在地上,弯着腰,谄媚地在别人手下求生,像一条狗,像一个挣扎求存的牲口。

赛莉丝看不清幻象了,在她面前,布莱特和卡特丽娜的影子也渐渐模糊。

她大张着自己的口,尖锐得像是鸣哨的声音刺耳地响彻了整片区域。

布莱特没有说话,卡特丽娜也因为身上的伤势微微弯曲身体,她被布莱特搀扶着做简单的治疗,她微垂的眼睛根本看不清情绪。

“不可能……不可能……我是……”

“我是赛莉丝·弗罗林……”

“我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最伟大的……”

她残破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要发泄干净自己的不公与怒火。

“卡特丽娜·特瑞斯!你一定很得意吧!哈哈哈……你在嘲笑我么!”她神志不清的发言从她嘶哑干涩的嗓子里蹦出,而她的嘴唇还在不断地往外溢出黑血。

卡特丽娜听到她的话,只是抬了抬眼皮。

赛莉丝似乎察觉到卡特丽娜在注视着她残破的身体,她还在输出着她的不满与愤慨。

可她还是看不明白卡特丽娜脸上的表情。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这个可怜的大善人在用什么感情来凌迟我……

她吃力地让眼球上的灰尘随着她眼球的转动被脱落,她这辈子从未有过这么强烈地想要看清卡特丽娜的想法。

只是一只手轻柔地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你……又在可怜……我……”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她的舌头失去了供血已经开始僵硬。

那只手上还带着先前被赛莉丝殴打产生的淤青,它缓缓地抚下去,让赛莉丝合上了眼睛。

赛莉丝的人生开始缓慢地回放着。

属于她的,属于那个恶魔的走马灯一点一点从她的眼前经过。

最后定格在那个裹着黑袍的金发女人面前,她自认的宿敌,她永远的仇人:卡特丽娜·特瑞斯。

到最后也是你来送我,对么?多可悲呀。

赛莉丝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她往前走去,却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烦躁地一脚勾开被她踩到的东西,那触感好似一团杂草,可是缠绕着靴子的藤蔓告诉她,那是一丛有生命力的,小小的植株。

那被她的鞋底碾碎的花丛,如此眼熟,如此温暖。

她微微弯腰,捡起了那两片暗淡的花瓣。

啊啊,我想起来了,这是……这是我……

这是我最喜欢的花丛。

女仆的嬉笑声在她耳边回荡着。

“赛莉丝小姐要穿黑裙子好看呀!”

“还是这件吧?”

她们讨论着,为她盘上了她柔顺的银色长发。

“小姐,你的心情有好点了吗?”南茜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轻地询问。

那时她正因为自己无法学习魔法而和父亲冷战。

她说:那些平民,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说:我本就应该比所有人都高贵,我是天才,我是唯一的……

她说:难道就因为我——

赛莉丝听不见了。

她回过头,一切幻象都在面前如同泡沫一般粉碎。

随后聚拢成为一个捧着画框的女人。

那个女人有着和赛莉丝相似的面容,在不远处冲着她微笑,她张开嘴,好像说了什么。

我想听听她在说什么……

赛莉丝向前走去,她想要接近那个女人,可无论怎么往前,她都与她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那个女人还在对着她笑。

“你说话呀!”赛莉丝发出了声音,她想让那女人告诉她。

女人浅笑着,她伸出了手,手上的小型画框被她递了出来。

赛莉丝想要接过那画像,可是她的手还没有触碰到它,女人就松开了手,任由画框砸碎在地上。

赛莉丝顺着砸在地上的画框看去,那张画被掩在了碎屑之中。

那是一个在花海中微笑的银发少女。

赛莉丝眯起了眼睛,她看到那张画像上被滴溅了几滴鲜红的血液,她猛然抬头,看到那女人就在她面前。

她的腹部被击穿了,面容也有些狰狞,她的上下唇微微翕动,瞳孔缩小,在用一种复杂的情绪看着赛莉丝。

是什么情绪呢?是什么情绪呢?

赛莉丝发现她忘记了。

忘记了十五年前那个女人的表情,忘记她对自己的感情,忘记了她……

她是……

赛莉丝突然迸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她的心脏在她死亡的那瞬间恢复了跳动!

她亲手杀死了爱自己的一切!她将自己推入了深渊!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求你,求你,求你求你求你!!”

“不要离开我!!”

她的手指向前吃力地伸展着,她想要接触她,想要接触这个爱她的女人。

“不要离开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不学习魔法了,我什么也不学了,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让我回去吧,带我回家吧!”

傲慢的少女嘶哑着自己的声音,她的灵魂在地狱里第一次发出了她的忏悔,她的走马灯疯狂地回转着,她想要去触摸,她想要去回顾。

她想道歉,她想赎罪,她想……

她想回家!

已经呈现僵硬的头颅嘴唇微张,那两片泛白的皮肉里挤出了可怜渺小的两个字。

“妈妈……”

卡特丽娜的手收了回去,赛莉丝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她抬起头,地平线的残阳缓缓升起。

布莱特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他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结束了。”卡特丽娜开口道,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布莱特伸手,他将手掌对准了由猩红泛白的天际,晨曦在他指缝里穿过,打在他苍白的脸上。

“才刚开始。”布莱特说。

——第一卷 苦难终将离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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