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白衣的素雅少女靠在落地窗的玻璃上,蜷缩在那里,双臂搂着膝盖,美丽的俏脸上双眸紧闭,神情带着些许忧郁,似乎已经睡了很久。
看着这样的夏素言,始皇微微一怔,放缓了脚步,没有惊醒她,轻轻地走进了画室。
这间画室的色调是纯白的,四壁上挂着夏素言平日里的画作,都是一些精致的水墨画和油画,描绘着山水花鸟,像是少女淡雅的气质一样。
空旷的中央,摆着一幅画架和座椅,上面是一幅画了一半的油画,背景是皇家学园的一片草地,三个少女在那里看着天空。
在画架的旁边,还零乱地堆放一摞画纸,散落在最上面的那几张,内容也多是大同小异,都是三个人往日的生活,从祖龙阁之巅的眺望燕京,到皇家学园课堂上的遥遥相望,无不是笑容满面,温馨而幸福。
走到画架旁,看着那些油画,始皇的表情变得更加无奈起来。
她又看向落地窗旁熟睡的白衣少女,凝望着那张稚嫩而美丽的面孔。
始皇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看着夏素言长大的,从夏素言6岁那年血脉觉醒、被送入紫禁城被她收养为长公主之后,她就和这孩子朝夕相处了。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们间的感情却像是真正的母女,即使是素言显露出不堪大用的平凡资质之后,始皇也没有想过要放弃这孩子,而是想要通过漫长的时光去慢慢改变她。
她一直对素言抱有真挚的期待,本世代的第一席上位英灵,她本想将她培养成一位能背负起整个天下和未来的一代明君,带领这个国家打破造物议会的时代,迎来真正的复兴和辉煌……即使如今呈现在她眼前的只是一个爱看言情小说的柔弱少女,始皇也从来没放弃过这个愿景。
——至少还有霜儿在,有神州未来的元帅辅佐素言,就算她真的没有明君之资,霜儿也能以亲王的名义摄掌政权,统帅满朝文武,代替她完成那个使命。
始皇是这样想的。
所以她一直没有阻止燕京三党分立的格局,武媚对素言的纯粹利用、王玄策对素言的深深敌意、苏护对素言的冰冷漠视,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就算她现在去管,也不过能替素言解一时之忧罢了,反而会因此而让素言失去很多经受磨砺的机会。
她时日不多,终究是要离开这片土地,去冰岛战场争那一线生机的。等她离开以后,素言又该怎么办呢?
这些东西,始皇这些年来都已经想到了。
但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
念及于此,始皇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霜儿啊……”
她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走到画架前,坐在座椅上,静静地凝望着那幅油画上的少女。
只完成了一半的油画里,蓝天白云和草地的背景、素言和妲己的身姿,都是模糊的轮廓。
唯有最左侧的那个少女,精致到了一分一毫,连每一缕黑色长发都描摹了出来,那双澄澈透明的双眸更是像真人般活灵活现。他露出微笑,躺在草地上,静静地仰望天空,表情安然而幸福。
到底是多少次的凝望,才能描摹出这般真实的面孔?
只是看着这幅油画上宛如真人的少女,始皇就能想象的到,那个素雅的白衣少女究竟花费了多少时光,在角落里装作看书,却透过缝隙默默看着身旁和妲己说笑的少女。
这一幕浮现在心头,令始皇感到一阵莫名的痛惜,但更多的却是……
愧疚。
是的,天方夜谭一般,亲手铸就了一个辉煌王朝的开国皇帝,自认为所作所为皆为神州的始皇,此时心中竟然涌起了一股令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愧疚感。
尤其是当始皇的脑海中再度浮现起她书房桌角的那张相片中,少女一心一意凝望她的眼神时。
——那是她给自己女儿准备的未婚夫啊。
这简直是……
滑天下之大稽。
头痛感弥漫上来,始皇无力地揉了揉眉心,感觉就算是处理一天一夜的政事,也没有现在这么让她心累。
是时候该离开了吧?
她心中默默道。
再见霜儿一面,就离开这片土地,去冰岛吧……
暂且收起这些繁复的思绪,始皇从座椅上站起身,准备叫醒夏素言,开导一下她。
现在,令始皇唯一感到安心的就是,素言还不知道霜儿对她的感情,只是以为自己最好的闺蜜把自己的未婚夫抢走了而已。
不然的话,如果素言知道了这件事,知道了自己的未婚夫不仅人被闺蜜抢走了,心也丢在了自己的父皇那里……
始皇又有些头痛起来。
那样,她还真的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孩子了。
不过,还好,一切还没有完全暴露……
这样想着,始皇走向熟睡的素言。
但她还没有走出几步,没有关紧的落地窗缝隙处,有一阵微风拂过,将地面上散落的那摞画页最上面的几张油画远远地吹开,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始皇一怔,将视线投了过去,她没有多想什么,只是打算把画拿回来而已。
但下一刻。
如坠冰窖的寒意,让始皇的瞳孔瞬间放大,美丽而威严的面孔,彻底冻结在了那一刹那。
往日天子剑锋般凌厉坚毅的黑发女人,如遭雷击一般,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呼——】
又是一阵风拂过,更多的纸张被吹得漫天飞扬,足足有几十张,一齐挥洒在空旷的画室中。
映入始皇眼帘的一张张画卷,都描摹着同样的场景。
——和女人拥吻的少女。
跃然纸上的油画,逼真得令人叹为观止,黑色长发的女人拥抱着少女,笑容温柔,两人双唇紧贴,少女精致的小脸上满是迷恋的神情,眼神中的深深爱意几乎透出了纸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不是本子,所有油画都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两人都是衣着整齐,画风很是唯美,内容相仿,只是背景各有不同,金銮殿、祖龙阁、帝宫花苑……
就像是这个年龄的少女应有的、对爱情的美好梦想。
唯一异常的,就是画中的女主角,不是夏素言。
——而是始皇。
冬日的风依然在呼啸。
始皇呆呆地伫立在漫天飞扬的油画中。
她的面色苍白如纸。
……
……
“我大概能理解陛下现在的心情。”
夏棣叹了口气,道:“我两年前,第一次发现素言在画这些画时,也是和陛下几乎一样的表情,虽然画本身还没有太出格的地方,但……紫禁城未来的至尊,竟然有这样的……癖好,无论谁看了,恐怕都会一时难以接受吧?”
这是一间上世纪旧式风格的客厅,光线泛黄的欧洲风格吊灯垂落在天花板上,老唱片机奏响着古典的轻音乐。
儒雅的男人坐在茶几前的沙发上,手捧着酒杯,轻抿一口,凝望着眼前虚空中镜子般的水幕,那其中正倒映出始皇和夏素言所在的画室。
“她在两年前就有这样的癖好了吗?”
夏棣的对面,一名银白圣袍的男人,淡淡道。
“或许更早吧,但我也只是这两年才发现她在画这些画。”
夏棣摇了摇头,道:“陛下对燕京以太领域的掌控是在这两年开始渐渐消退的,我也是这两年才开始启动计划,之前对素言的注意力一直在最弱的范围,毕竟她始终没什么威胁……老实说,这孩子虽然从小就没有表现出什么才能,但心理竟然脆弱到这种地步,还真是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您应该感到幸运,夏先生。”
圣袍人淡淡道:“有这样孱弱的储君,您的计划才最有可能成功。”
“嗯,我的确感到幸运。”
夏棣微微一笑,道:“如果储君是霜儿,我想在陛下离开以后做些什么事,那就很难办了。”
“您应该尽快排除这个不稳定因素。”圣袍人说:“您无法控制两名即将成年的上位英灵。”
“我会的,但不是现在。”
夏棣摇摇头,道:“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在三个月后、陛下进入祖龙阁沉睡之前,我不会背叛她的意志,她的所有命令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服从,所以,你们不需要再试图从我这里得到捕获霜儿的任何帮助。”
天之座大限将至的时候,必然会选择离开文明之理赋予他们的“座”,独自一人前往冰岛战场争那一线生机。
而离开“座”,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天之座的沉睡,少则数天,多则数周,而始皇离开时将会选定的沉睡地点,自然是祖龙阁。
按照始皇在上一年的推断,预定时间应当在三个月后。
燕京城中,这是唯有夏棣等四位英灵重臣才知道的机密。
“愚忠。”圣袍人说。
“这不是愚忠。”
夏棣微微一笑,道:“陛下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王,她能给这个国家带来真正的未来,陛下一日不离开座,我就一日不会背叛她……只有她离开座,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没有价值之后,我才会取代她。”
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笑起来很柔和,但眼神中却带着钢铁般坚不可摧的意志:
“——陛下离开座之后,我就是唯一有资格坐上皇位的人,我将带领华夏统一这个世界。”
圣袍人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危险的人格,扭曲的爱国价值观,不择手段的大国沙文主义者。
拉普拉斯妖的无数次逻辑推演,都证明了这个男人登上皇位之后,会给造物议会带来怎样巨大的威胁。
但至少在他登上皇位之前,他就是造物议会的盟军。
他将为造物议会抹杀年幼的少军主,并在政治大清洗中给神州带来漫长的震荡期,这就足够了。
“事实上,造物议会已经暂时放弃了捕获少军主的目标。”
圣袍人淡淡道:“军师提出了新的计划,我们希望您能予以配合。”
“我已经说过了,只要陛下在,我就不会——”
夏棣皱起眉头,刚刚说了一半,但话音却戛然而止。
他的瞳孔一缩。
“看来您已经猜到了。”
圣袍人淡淡道:“因为未知原因,始皇预计会在近期进入祖龙阁沉睡,然后前往冰岛,最重要的是,时间的提前令天之座的归还出现了异常,或者说……遗蜕。”
“我们将在始皇沉睡时进攻祖龙阁,我们希望与您一起,从文明之理手中夺取天之座遗蜕的残片。”
“……”
夏棣沉默了很久,指尖轻轻敲打着茶几的桌面,半晌后,道:“你们有几成把握?”
“91%。”
圣袍道:“我们将派遣一名上位英灵和两名次位英灵位阶的枢机卿前来燕京,再加上您和您的盟友武媚,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天之座以外的人能阻止我们,始皇沉睡,王玄策、苏护不足为虑,唯一需要担忧的,只有文明之理的护壁。”
“那威廉尼采呢?”
夏棣挑挑眉道:“她现在可是在紫禁城,你们难道不担心她会中途出来搅局?除此之外,还有霜儿和妲己,这两个孩子虽然还小,但全力以赴的话,加起来还是能比拟一个次位英灵的。”
“不,来自俄罗斯、法兰西和不列颠的英灵,会帮我们牵制这三人。”圣袍人说。
“什么意思?”
夏棣愣住了,“为什么把这三个人放在一起说?”
圣袍人没有回答他,而是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到底应不应该告诉他这个情报。
半晌后,他还是说出口了。
“事实上,我们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源自于军师的推断。”
圣袍人道:“军师说,威廉尼采的和亲应该不是虚假的伪装,那就是她真正的目的,她可能爱上了少军主。”
“……”
夏棣的头顶仿佛浮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威廉尼采?
霜儿?
你在逗我?
————————
此时此刻,心中满是一脸懵逼之感的,不单单是远在紫禁城中的夏棣,还有燕京国际酒店中的狐狸。
狐狸坐在隔壁客房的卧室中,呆呆地看着正在balabala的陌生少女。
“……所以说,元帅,你未来十二年里搞出来的大新闻大概就是如此。”
当这个她还不知道名字的少女终于停下话来之后,狐狸一时被有些庞大的信息量冲击的脑壳有些疼。
被这个少女拉到她的客房以后,狐狸先是一脸懵逼地被问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关于“昨晚来上沪考察”的事,结果一问三不知以后,少女就一脸恍然大悟地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就开始balabala地给她讲起了所谓“未来的苏天征”的事。
——狐狸昨晚的确梦到了一些和苏天征有关的记忆残片,所以才会问顾晓霜那些问题,但这些残片毕竟只是模糊不清的剪影,可没有现在少女直接讲她的个人传记那么有冲击性。
这份冲击性导致的结果就在于,她现在连少女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所以说,小同学……”
狐狸眨眨眼,打断了少女的话,认真地问道。
“——你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