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约克郡的教堂内,马丁正在冥想室的蒲团上坐着,似乎正在想些什么事情,神态还有些纠结。而莱茵则双手交叠在胸前,翘着脚靠在墙上。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诶,你说......”

“你就别他娘问了。”莱茵没好气地打断了马丁的询问,“你这俩小时都一个问题颠来倒去都问了十几遍了,这事儿谁都拿不定主意,只有你说了算。”

“啊——头疼......”

马丁叹了口气。莱茵看他这幅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就算是马丁这样平日里游刃有余的人,遇到搞不定的事也会头痛,而莱茵则很乐意看到这幅场面。

对关于人心的算计、气氛的把控,乃至对舆论的左右,马丁都无愧于神之爱子的名号。但他毕竟还是正儿八经的牧师出身,打仗这种事,从战术到战略他是一窍不通。也许说一窍不通有些过了,但眼下南部圣战军面临的局面,确实不是略懂就能应付的。

如今北部军驻扎不前,就卡在锦川城里,不管怎么勾引都没有一点出洞的意思。这样的闭门不出,自然给北部军带去了不小的消耗。北部军人数更多,消耗补给更多。锦川城周边的几家贵族大多都是南部教会的支持者,自然不可能卖给他们补给,所以所有的消耗品都要从北部跨越整个莫亚森林乃至九旋江、锦川山地带,才能送到前线战士的手里,这其中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自然是不言而喻。

但是也相对的,南部圣战军也没有在这种拖延中赚到多少好处。锦川城周边的贵族是不会卖给本部粮食补给没错,但只要是锦川城以北的贵族,他们的补给队伍也到不了约克郡。北部军又不傻,虽然名义上不能把贵族卷进圣战里,但不让你的车队从锦川城过,理由一大把。所以实际上,南部军的补给也是在不断消耗着。而约克郡周边的贵族中有几家之前被本部策反,虽然大多都已被平定,但也有两家贵族决定不再资助圣战的任何一方。最要命的还是黄金之城,这个原本最有力的供应商,不讲道理地终止了合作,这也让南部军面临着补给入不敷出的问题。

拖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但问题是,如果战事拖在这里,那么马丁就无法实施他最为重要的计划。

在他的计划里,当北部军发起总攻的时候,就是他利用特级传送阵突袭圣彼得大教堂的时候。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北部军无暇回防,确保圣彼得大教堂处于兵力薄弱的状态。但现在北部军主力就驻扎在锦川城,虽然说距离圣彼得大教堂也是千里之外,但毕竟还是来得及回防的。如果突袭行动在短时间内拿不下现任教皇弥赛亚,那别说马丁自己,甚至蓝弧城都很有可能被圣战军的铁蹄踏破。

所以现在,骑虎难下的人变成了马丁。关于当下到底要如何行动——是接着把目光放在前线战场,试图想办法对付龟缩在锦川城内的北部军,还是放手一搏,启用传送阵,去执行最危险的斩首行动,只有他说了才算。因为虽然他可以征求会长和莱茵的意见,但最终做决定的,还只能是他自己。

“我算是看明白了。”莱茵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马丁脸上纠结的表情,“你在面对自己不擅长的事情的时候,就会特别特别纠结。”

“因为以前我都不需要做这种决定。”马丁无奈地笑了笑,“圣战没打起来之前,我都是靠埋在本部里的关系来制衡那些强硬派,避免让他们决定武力肃清,给南部争取更多的时间。我擅长的不是运筹帷幄,而是投资他人。比如你,还有慕容乐谨。事实证明,我这方面的眼光还是没问题的。”

“别人可以帮你提意见,但做决定的只能是你自己。”莱茵笑笑,“那之前呢?在遇见我之前,你总还有投资别人吧?”

“......”

莱茵没想到,自己这么一问,马丁居然沉默了。见他如此反常,莱茵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平复了下去。半晌,马丁才苦笑着叹了口气,说道:

“是啊,我好想从来没跟你们讲过这些事,与你们相遇之前的事。”

“因为你不说,所以我自然也不问。”莱茵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也从不问我过去的事。”

“那我要是说了,你是不是也得说两句?”

“看你表现。”

马丁翻了个白眼,随后从蒲团上站起来,走到圣光的神龛前,看着这块用石料雕刻、一点都不闪耀的神像,缓缓开口道:

“在我离开本部以前,甚至是关于变革圣者教会的想法还只有个稚嫩的苗头的时候,我就做过一笔投资。那是我时间最长的一笔投资,也是我做了最多抵押的一笔投资。那个人个性与我相反,不擅长察言观色,但却无时无刻都能以最冷静的态度对当下的局势做出最合理的判断。虽然性格迥异,一开始也是因为他身份特殊才和他接触,但在相处的那段日子里,我们却拥有了相同的理想。”

“虽然不至于到恶贯满盈,但圣者教会中确实也存在着许多以神之名作恶的人。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也都信仰代表正义与善良的圣光,谁有不希望能荡平这个世界的黑暗呢。曾经抱有过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少,而且在核心圈子的年轻一代中,这类人尤为多。可随着时间推移,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当得知了真相,知道了我们的神力并非来自于圣光,真正的吾主已经抛弃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后,信仰的崩塌会让人更容易走向偏激。别说改变现状了,就算不堕落成恶人,大多数人的善良也只够支撑他们不去做恶事罢了。”

“可那个人没有。我们走得越近,我越是能感受到他那死板表情下暗藏的巨大热情。他甚至比我都更渴望着一场变革,让圣者教会不再是统治着人民、垄断着信仰、有权力以神之名作孽的势力,而是服务于更纯粹的善良与美好、公平与正义的组织。我想,那是我第一次,开始抛弃了目的去与一个人相处。我觉得那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同道中人,我和他配合起来,远比我们单独任何一个人都更有可能完成这场变革。”

“很抱歉打断你的说书。”莱茵举起手,“但在下贸然揣测一下,一般故事到了这个阶段,就要开始讲背叛的情节了。”

“那当然,不然为什么这会是经典的惯用情节呢。”马丁笑笑,“当时我意识到,身处于教会内部,是无法完成这项变革的。这个势力内部的根系太过庞大,且错综复杂。只有从外部找突破口,才有可能找到那条通往变革的路。于是我把几乎所有在本部内明里暗里的力量都交给了他,以开拓信仰的名义跑到南方,暗中扶植我自己的力量。”

“但我还是太天真了。那句话永远没错,人是会变的。也许有些人的初心与理想永远不变,但实现这份愿望的手段却是会改变的。当时我和他是我们这一代最受器重的两个人,几乎就是内定的教皇与秘书。在那帮老头子们看来,擅长玩弄人心的我更适合坐在玉座上,而理性且睿智的他更适合在幕后主持大局。但我自愿离开权力的核心圈,那本部培养的重点自然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我至今也不知道,我在南部韬光养晦的那两年,他在本部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我已知的是,绝对比你我想象中都还要黑暗得多。尤其是与皇室和冒险者协会的协作方面。别看如今的这种局势,在风调雨顺的年代里,皇室与教会的关系,用狼狈为奸来形容都太过温和了。一方要在物质上统治人民,一方要在精神上统治人民,他们能干出多黑暗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也许正是那两年间接触的那些事让他意识到,真正导致这个帝国腐烂的原因,并不仅仅在圣者教会身上。贵族也好冒险者也好,有太多方面想要从人民身上汲取利益,而人们却又愚钝而不知变通,只会麻木地承受着这种残酷的剥削。就算种的粮食被征走十分之九,农夫们也会认为这就是理所当然的......在他看来,变革依旧是必要的,甚至是更加迫不及待的。但变革的对象,却不再是教会了。他不再认可我的理念,他想要借助如今这个腐朽却又无比强大的圣者教会,彻底实现他的变革,之后再连着教会一起处理。”

“我在证道的这条路上走了这么长时间,与你、与慕容乐谨和与七爷爷探讨了那么多,最终得出的‘道’是,人们不该再去信仰某个具体的对象、具体的神,而是应该信仰神所代表的精神,信仰纯粹的善与正义,信仰纯粹的光,而非圣光本身。但他得出的结论,正如同我们的个性差异之大那般,与我截然不同。”

“他认为,艾尔斯兰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正是因为那个应该领导着人民前进的神明抛弃了自己的职责。人是平等的,很难做到掌控一切。就像教会、皇室与冒险者协会,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往往只能掌控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而当这个人族社会被分成好几份、掌握在不同的人手里,那么他们手掌之下的阴影也会交叠在一起,孕育出更深邃的黑暗。只有神,神是能掌控一切的。只有神才能说自己是人类乃至艾尔斯兰所有生灵的共主,只有神才能主持一切。因为不仅是圣光选择了人族,人族也选择了圣光。既然相信这样的神祇会带领人族走向更好的未来,就给把一切交付与祂。随后,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应该抛弃掉自己手中的权力。自神之下,人人平等。再也没有剥削和压迫,因为每一个人都为神服务,而神则为了作为整体的人族而服务。这是他理想的世界,是他理想的神圣国度。”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