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双胞胎’，就是那个恶作剧。”
“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都无法作为完全独立的存在，因为对方就像是一面镜子，每时每刻都会从里面看到自己的投影。”
莱斯坐在椅子上，缓缓地抬起头，望着镜中的自己。
他有些认不清镜子里的人。
“我，是莱登的投影吗？”
……
被唐绒勋士收养，已经过去十二年了。
莱斯已经回忆不起当时的情形，只是隐约记得村子被一帮山匪给入侵了，到处是人们的哭喊声。
他和莱登两人躲在谷仓里，躲了两个晚上。
再然后，一队骑士将这群山匪尽数扫荡，将他们救了出来。
他们幸运地碰见了唐绒勋士，这位拥有整个果夫特作为领地的大贵族。
可是，那一天的景象时常会化为噩梦，折磨着莱斯。
他不知道莱登是怎样，但他自己从未忘记过这种痛苦。
……“喂，莱斯，又在发什么呆？”
裹着红色头巾的女子伸出手，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啊，考琳姐，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是莱登·戈多林。”
“哈？”考琳卷起袖管，“你说你是谁？”
“我是莱登啊，莱斯这个点还在睡觉呢！”
“是吗？”考琳拉长了语气，同时转了转手腕，“最后一次机会，你说你是谁？”
“对不起，我是莱斯。”
莱斯垂下脑袋。做了坦白。
“呵，”考琳笑着拍了拍莱斯的脑袋，“府邸内没人分得清你们两个，除了我。”
莱斯瞄了她一眼：“考琳姐，我一直不明白，你是怎么分辨我和莱登的啊？”
“很简单啊。”考琳一边说，一边弯下腰，用剪刀修剪一株花苗。
“你俩虽然是双胞胎，再怎么像，也总是会有一两个很细微很细微的地方是有差异的啦。”
考琳同样是唐家府邸的侍从，但她负责的区域是府邸外围的花园，大部分时候都在和这些花草作伴。
莱斯和莱登被收养的第一天，便是她带着两个小孩子熟悉这里的一切。
因此，他们二人都把年长两岁的考琳当成姐姐一般。
而对莱斯来说，考琳在他的心中是特殊的。
“到底是哪些地方有差异啊？”莱斯一脸讶异，迫不及待地追问。
他十分想知道答案。
一直以来，他都在学习莱登，学自己的双胞胎兄弟那样的言行举止。
这是唐绒勋士给他唯一的要求。
虽然不明白其中用意，但是莱斯是懂得知恩图报的。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生活有多么来之不易，如果不是唐绒勋士将他从那地狱般的地方带出来，那么他毫无疑问活不下来。
因为是恩人的要求，而且仅仅是这样一个要求，莱斯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做到。
不，是必须做到。
既然无法像莱登那样，和所有人都打成一片，也无法像他那样手脚利索地把事务都打理妥当，那么……只需要变成莱登就可以了。
我不是莱斯，我是莱登。
这些年来，莱斯认为自己已经做到完美。
唯独考琳，仍然可以分辨出他。
这意味着，莱斯的模仿并没有真正达到所谓的“完美”。
他不想辜负唐绒勋士，所以他想知道为什么。
“嗯，秘密。”考琳把食指放在唇前，微微一笑。
不出所料，她也仍然是这样回答。
“伤脑筋啊。”莱斯叹了口气，“总是无法骗过考琳姐。”
他席地而坐，低头望着面前的一簇红花。
“干什么啊，这就垂头丧气的了？”考琳来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支更加鲜艳的红色花朵，“你就是这一点，总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情而消沉。”
莱斯望着这朵花，闻到一股好闻的香味。
这香味，是来自花朵吗？又或许是来自少女那纤细的手腕？
莱斯默默地接了过去。
“呐，你没有必要把精力都放在模仿莱登的事情上啊，万一……说不定唐绒勋士也只是随口开了句玩笑呢？毕竟，双胞胎可是很罕见的啊。”考琳抚了抚裙摆，也蹲在他的身边。
“唐绒勋士可不是闲到会开这样玩笑的人。”莱斯说道，“一定是有用意的。”
“那好吧，不说这个。”考琳转过脸来，“我觉得，你可以考虑开发一下修魂的才能啊。”
“诶……”莱斯用手指捏着花茎，轻轻地转动，“考琳姐，你就别劝了，没有唐绒勋士的允许，我去哪儿开发啊。”
说着，他闭上眼睛，然后紧锁眉头。
考琳屏息凝神，望着莱斯手上的花朵。
渐渐的，那花朵竟是缓缓地绽开了花瓣。
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点点而已。如果不盯着瞧，甚至察觉不到花朵的变化。
“我刚才用了从书上学来的控制魂的方法。但，也只能做到这个啊。”莱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就算修魂，也不会有什么用的。”
“你不觉得这是很厉害的事情吗！”考琳却睁大眼睛，突然地凑到莱斯跟前。
“考琳姐，太，太近了！”
莱斯几乎能从考琳的眼中看到倒映的自己，他再次闻到了那股香味。
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很……厉害吗？”
“对啊！我看的书上说，魂的本质是一种生命力。你能够让花朵绽放，不就是赋予了它们生命吗！”
考琳激动地说道:“到时候，这里满是各种各样的花，想让这花园变成什么样都行！”
“呃，花园……我觉得修魂的用处应该不止是装扮花园吧？”莱斯挠了挠头。
“那还要怎么样？”考琳又戳了一下莱斯的额头，“像外头那些人那样打打杀杀吗？吃饱了撑的！虽然我是不反对自由运用啦，但总是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万一受伤了可划不来。”
考琳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她那生动的模样让莱斯看呆了。
……
阔别一年，莱登终于回来了。
他回来的那天，身后跟着一支由马车组成的队伍。
每一辆马车上，都载着满满的货物。
大方的沃吉塔勋士向唐绒勋士赠送了慷慨之礼，尤其是那一箱箱的青果，不仅可以当做可口的水果，还可以用作点心的原料。
考琳提着裙子，急匆匆地冲了出来，惊讶地捂住了嘴，
“啊，好久不见，考琳姐。”莱登挥手说道。
“欢迎回来！”考琳想要上前给他一个拥抱，但是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捏着裙摆，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莱登没有站在人群中。
直到现在，他依旧不太习惯和这么多人站在一起。
他习惯远远地看着。
好像有一束阳光照射在莱登所在的地方，其余的地方都显得黯淡起来。
那是我的双胞胎兄弟，我一直想要成为的人。
这个时候他忽然明白过来。
唐绒勋士让他模仿莱登，这是一件好事。
因为只要完美地模仿了那个人，他就可以成为他想要成为的人。
……
“唐绒阁下，打扰了。”
莱登敲响了房门，随后在唐绒勋士的允许下，走了进来。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我已经收到了沃吉塔勋士发来的信函，他非常认可你这一年来的表现。”
唐绒勋士满意地说道，随后指向了座椅:“坐吧，我想听听你的所见所闻。”
莱登将他在悬桥堡的经历娓娓道来，让一向严肃的唐绒勋士都不禁露出微笑。
“真是令人羡慕。”唐绒感叹，“我听闻，沃家的长女可是在一年前就因为独自猎杀了一头青铜种而震动了修魂界，那时她才七岁啊，七岁……”
至于莱登，已经不会那么惊讶了，因为在这一年里他听过太多的传闻。
“是啊，她是与众不同的。”莱登点了点头。
“沃家还有一名幼子，可以认为他也会继承那样的天赋。”唐绒端起茶碗，“说不定，未来沃家的名号会在修魂界引发巨大的震动。”
“说到修魂……唐绒阁下， 请允许我多一句嘴，我认为莱斯也有那样的才能啊。”莱登说道。
唐绒一愣，随后缓缓道：“或许吧。”
莱登不明白为什么每到此时，唐绒勋士都会避而不谈。
明明大家都知道，莱斯已经能够做到初步控制魂力，这说明他的确有这个可能性。
在格拉比帝国，几乎绝大多数的名门都对修魂趋之若鹜。如果家族之中能够拥有俢魂者，那毫无疑问是一层光环。
为何唐绒勋士对此却无动于衷呢？
“莱登，沃吉塔勋士在信里说让你给我带了一件东西，是这样吗？”唐绒转而问道。
“呃，是的！”
莱登起身，不消片刻便回到了房间，他的手中捧着那只小铜人像。
他发现铜人像的动作又变了。
“就是它吗？”
“是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它真的会动，就像活的一样！”莱登说道。
“嗯……”唐绒的眼里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就是活的。”
这个时候，铜人像忽然开始转动自己的脑袋，就像是一个初来乍到者在打量新的环境。
“这是！”莱登一惊。
“一点小把戏而已。”唐绒却笑了。
看样子，是完成了呢……
形骸。
“莱登，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唐绒将铜人像放在桌上，“接下来，莱斯会代替你前往悬桥堡担任沃吉塔勋士的侍从。”
“诶？这，这是真的吗？”莱登喜道。
这意味着，莱斯也获得了唐绒勋士的认可！
自己的双胞胎兄弟，他真的做到了！
“是的，我想着，这对他来说也是不错的锻炼。”唐绒说道。
……
莱登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但莱斯并不那么确定。
他一直在思考考琳的话。
我可以不必模仿莱登吗？我可以去修魂吗？
这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扎根，然后发芽生长。
但是，现在他还无法去验证这件事情。
因为，来到悬桥堡的他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完成。
“喂，莱登哥，你又发呆了。”
金帕里拄着扫帚，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莱斯反应过来，立刻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虽然，他并不是莱登。但是，他的言行举止可以说是完美地复制了自己的双胞胎兄弟。
没有人认出他。
哪怕是那位天赋异禀的小姐。
沃兰汀的性格依然让人捉摸不透，但对莱斯来说，他甚至不需要知道莱登究竟如何与沃兰汀相处——光凭这长年累月的模仿，莱斯就能自然而然地做出与莱登相匹配的反应。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渐渐地，忘记了自己原本是什么样。
……“咚咚咚！”
莱斯敲响了沃吉塔书房的门。
在获得许可后，他便推门而入。
但是，在刚刚踏入房间的时候，他便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这个屋里，不止有他和沃吉塔勋士二人，
还有一位长胡须的老人，正倚靠在那张皮沙发上。
对这位老人，莱斯并不陌生。
据说是被沃吉塔勋士聘请来担任侍卫教官的人，名为洛瓦依。
时常可以看到他带领着一众士兵模样的人，在悬桥堡后方的花园空地上操练。
莱斯不明白，为什么沃吉塔勋士会需要训练如此多的侍卫，他们全副武装，看上去就像一支小型军队，这规格恐怕是已经超过了许多的大贵族。
这教官也挺怪，看上去也一把年纪了，真的能带好这么多的人吗？
洛瓦依看到了莱斯，便直身站起，对沃吉塔说道：“那么我先回去了，下午我会再派人去搜索一下周边，看看是不是还有邪种逗留。”
“嗯，绝对不能让夜西碰见的危险再次发生！”沃吉塔厉声道。
喔，原来是那件事情。
从只言片语，莱斯便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
就在一个礼拜前，沃吉塔勋士的幼子沃夜西和另一个孩子在桥望镇附近的森林遇到了邪种，而且是青铜阶的兽形种。
要不是他的姐姐及时赶到，惨剧肯定已经发生了。
为此，沃吉塔勋士感到十分后怕，连续好几天命人值守。
至于那位小少爷，捡回一条命却也受了不轻的伤，现在只能在楼上的房间修养，并由从诊所请来的医者全天看护。
洛瓦依与莱斯擦肩而过的时候，稍稍地停顿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莱斯，但什么也没说。
莱斯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只是向洛瓦依颔首致意。
“莱登，之前向唐绒阁下汇报的事情有着落了吗？”待门被关上，沃吉塔说道：“现在北巍带给西线的压力越来越大，鲜血军团面对邪种的兵团很难有什么作为，当务之急是尽快让研究成果发挥作用。”
莱斯回答：“是的， 唐绒勋士非常认可由他来牵头，联合多方来向军团上层阐明其中的必要性。为此，唐绒勋士认为应当进行一次决定会议。”
“嗯，我赞成唐绒阁下的想法。” 沃吉塔有些激动地站起。
“我会传达。还有，细节方面的东西可能需要您亲自与唐绒勋士协商了。比如时间，还有与会人员的名单……”
“很好。”沃吉塔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意气风发了，“关于那些细节我已经有了十足的考量！”
他的眼神炯然。
“莱登，为此我需要你去跑一趟帝都，拜访一位大人。”
帝都？这是莱斯未曾想到的。
他潜伏在悬桥堡这么长时间，对于和沃吉塔的研究有关的几位贵族都已经了然于心，但是还从未听说过有谁是来自帝都的。
别卡因，帝国的心脏，那里的贵族势力盘根错节，不仅有百年顶级豪门家族，更是有不少与兹比格涅夫王朝沾亲带故。
从这方面来看，即便是人称“小帝都”的伯加城，也远远无法与之相比。
莱斯毫不怀疑，沃吉塔所说的那位“大人”的身份一定十分尊贵。
“乐意效劳，请问是哪位大人呢？”莱斯点了点头。
“黑天鹅堡，至寒御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