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天晴,我轻踏着春雨。”

...

我叫百里初零,是北国的神,至于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呆了多久...我也不太清楚,不喜欢记那些东西。

我不喜欢给玄武穿的那套衣服。乌漆麻黑的,跟丧服似的。所以除了正式场合,我几乎没有穿过那套衣服。

我的衣服,大多是在凡界当时的东都洛阳、北平的一些集市上买来的。款式怎样先不说,穿起来的确挺舒服的。听掌柜的说,这些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穿的衣服。

之所以不喜欢那件黑衫,还有另一个原因。

父亲身穿黑衫,倒在母亲的怀里,口吐黑血,黑血飞溅,沾上黑衫,竟分辨不出。

不知为什么,那时因为内心的极度悲伤与痛苦,很多情况已经记不太清了。但那件黑衫却意外的留下烙印,漫漫长夜,时而在我内心滚烫。

我童年的前半段,也许是令许多仙界的孩子羡慕的。

父亲是玄武神,母亲是朱雀神。

一北一南,一水一火。

常言道青龙与白虎两两相争,互不相服,朱雀与玄武更是如此。

可父亲究竟是怎样与母亲缔结关系,将彼此二人的人生相连的呢?

他们没有与我过多地说起过,但每每目睹两人的目光在阳春白雪中交织,那两对莹洁的眸子深藏着怎样美好的往事,这点一看便知。

我童年的后半段,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踏入这片战场。一切恍如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是不知何起,易碎不堪的幻梦。

我十岁那年,魔界叛乱,如饿虎豺狼般扑向仙界天庭。

在我看来,天庭的仙班,尤其是武神,大多是些安于当下,怠惰无能的家伙。

由于在仙界安逸的太久了,他们也不知道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导致仙魔战争初期,天庭被打的节节败退。

那些平日里高傲的不得了,成天扬着一张脸的武神的遮羞布,一下子被扯了个干净。

无可奈何,天庭便紧急召回凡界的四方神,投入仙魔战争中。

父亲与母亲都死在了那场战争。

父亲所带的军队被魔界的主力部队围剿,最后死在母亲怀里。

母亲在极度愤怒之下,不顾一旁哭泣的我,甩开我的手。孤身一人,直面万军,为父亲报仇...

我当然不会责怪母亲,不怪她抛下我不管。只是每当重温这段记忆,心头总是涌入一股酸楚。

最后,仙界以巨大牺牲为代价,赢下了这场战争。我成为了新的玄武神。

女承父业,理所当然。

……

十一岁不到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小羊尾辫。

明明前阵子,还是羡煞旁人的正神之女,衣食无忧,家庭美满,幸福快乐。

一转眼,已披胄带甲,统领一方。

在玉帝宣布由我接任玄武之位时,也有不少人反对: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有什么能力担此大任?”

是啊。

天山太冷,太行山太高,北国太过辽阔,对于十岁的小女孩来说。

但我唯独不想听别人那么说,尤其是那些在仙魔战争时,畏首畏尾蜷缩在角落的家伙。

“我会证明的。”

我向玉帝说道。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一周后,北国妖邪尽除。

……

几百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我也见证过无数帝王将相的更迭,朝代的兴衰。

公元1127年,南宋建立,金人占据中原。

不知怎的,我不是很喜欢那些家伙,城镇也去的少了,除非是为了讨伐魔物。明明曾经很喜欢在集市闲逛的,还经常被那些凡界大户人家的公子搭讪,要是知道我的真实年龄,怕不是会被吓坏吧。

无聊时,我会在长城散步,在太行山顶看看风景什么的,有时候也会去异邦瞧瞧,最远的一次好像是走到那个贝加尔湖畔了,那地方现在是叫俄罗斯来着?

和其他的四方神不同,我在凡界待的时间要远远多于天庭。理由很简单,父亲母亲死后,我在天庭也没什么熟人了。

而在凡界却不同,陆陆续续也认识了些凡界的人类。

有时路过一些村落,看到年过半百还要辛苦劳作的老者,我也会上去搭把手,比如洛阳城附近的一个村落,住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起码得有六十多岁了。

第一次见到她,是我来此地讨伐魔物,当然是隐去了声息。结束之后,看到她正艰难地从井里挑出半桶水。

“我来帮你吧。”

老妇人微张的双眼缓缓瞪大,上下打量着我。

她似乎以为我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停推脱着。

我没再理她,直接从井里重新打了一满桶水,提起就走。

虽然我是水神,打水这种事只需一个手指,但那样怕是会吓到她老人家,还是算了。

“真是太谢谢你啦,小姐!太不好意思了……让你帮我这种老婆子做粗话,绳子没勒到您精贵的手吧……”

我摆了摆手,然后走了。

后来,即便没什么事情,我也总是有意无意的去到那个村子,见见那位老妇人,时不时帮她做做农活,虽然她一再拒绝。

我们也渐渐熟识起来,会在春日的暖阳下一起晒太阳聊天,会带她去城里最好的饭馆吃饭。

在聊天中,我也逐渐了解她家的情况——唯一的儿子死在了战场上,老伴前两年过世,从此天地只余她一人。

也许是感受到彼此命运的一丝相似,我对她颇有些好感,又也许是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我未曾有过的,来自祖母的温润吧。

十三年后,老妇人在洒满午后暖阳的床榻上,安然去世了。

临走前,她握着我的手,本来灰白的脸像是死灰复燃似的红润起来,这应该就是凡人所说的“回光返照”吧。

“这么多年,谢谢您的照顾了!”

她突然对我用起敬语来,明明我们俩的关系早以祖孙相称了。

“我这老婆子,也不知道是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气,能让我遇到您。”

“别说了,你先好好休息。”

她露出无比安详的笑容,每当我们在阳光烂漫的午后,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她都会露出这副表情。

“好啦,我其实...早就猜到您的身份了。”

“ ?”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我的身份,只说我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女儿。

“您来无影,去无踪。容颜不改,更何况,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灵韵...”

她抚摸着我的手,从手腕到手指,没有漏过一处。

我望着她笃定的眼神,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了。她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如风中残烛。在这种时刻,我也不想再瞒她了。

“抱歉,我无法干涉凡人的生死...”

她摇了摇头。

“人啊...终究是要死的。我早有准备,所为生命就是这么一回事啊,无妨无妨...”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声音也越来越小。我凑近她,反握着她的手。

“我劳作了一辈子,能在暮年遇到您,是我的荣幸...”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无法好好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心情不能转换为言语。

“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嘛?”

我没有告诉过她,我叫什么。因为觉得没必要。

“百里初零。玄武神。”

我现在后悔了。

“百里...初零...很美的名字,不愧是神话中...雪国的女儿...”

她缓缓合上了眼睛。

这一天,天气真的很好。

我晒了许久的太阳。

我忽然想着,我不是玄武神,只是百里初零。只是百里初零。

阎王殿前,门口的小鬼们见来者是我,纷纷退让开,我不等他们去通告,直直走了进去。

“这,玄武大人?您怎么今天上我这来了?”

阎王看起来十分惊讶。我直截了当,问他要生死簿。

他听完我的要求,却没有给我的意思。

“人各有命,玄武大人。作为常伴于人的神,这点你我应该都清楚。”

我不语,只是看着他。多年前,齐天大圣改了生死簿,我为什么不可以?

...

自那以后,我开始逐渐远离人类。没有相遇,没有结缘,也就没有牵绊,也就没有痛苦。

当神,也挺没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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