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威尔。”

“……”

“我要敲你脑袋了哦？”

“好啦，我听到了！什么事？”

威尔扔掉柴斧，没好气地转过身去看着拿着树枝准备敲打自己的夏蒂。

“你为什么生气？”

“还不是因为你只在一边看着不帮忙！这种程度的小事，明明只要你出手的话马上就能——”

他现在十分沮丧。他一点干这种力气活的经验都没有，即使自暴自弃地抡斧往树上招呼，也只是弄得自己一身都是震落的树叶。

“莉夏说不能帮你。那样你会变得懒惰的。”

“她怎么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她不会真是你的亲姐姐吧。”

“应该不会。我的年纪要比她大得多。以你们人类的亲属关系，我才是姐姐。”

“……我姑且问一下好了。你有几岁啊？”

威尔盯着她无表情的面容迟疑了那么一会，最终还是决定问出这个他很感兴趣的问题。在属于他自己原本的认知里，直球地询问年轻女性的年龄似乎是相当失礼的一件事。

“一百九十六岁。”

“你都快能当她的祖宗了！”

特蕾西娅之前和他提过，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人类长寿得多的种族。一个人类就算运气好能活过百年，对于他们而言也不过只是漫长生命中的片刻须臾。

而对于夏蒂的种族而言，特蕾西娅也知之甚少。因此她也无法告诉威尔夏蒂的寿命究竟有多长。

“别管那个了。我有问题要问你。”

夏蒂的眼睛也紧紧地盯着威尔。在他看来，她眼瞳里唯一表露的比较清晰，没有模仿他人的就是这如孩童一般无法掩藏，直率而纯粹的好奇心。

“……什么问题？”

威尔看着树干上尚浅的刻痕，叹着气坐走到她坐着的树桩旁。

“你是怎么分辨我和莉夏的？”

“什么怎么分辨……这还不简单？你们的发色和瞳色都不同啊？你是白色的头发，眼睛也跟兔子那样，红彤彤的。”

“这就是让我感到疑惑的地方。因为莉夏说，希望我和她看起来有一些细微的差别，所以我才做了这些变化。但这些变化属于认知迷惑的魔法。如果没有被立即识破，我和她看起来应该一模一样才对。”

“你的意思是……在让外貌变得不同这件事上，你用的其实是上次那个让特蕾西娅的衣服变样的障眼法？”

威尔知道她说的是上次他假装离开教堂时，为了保护特蕾西娅的安全而让她设下的那道保险。那是一种能让物体的外表变作施术者心中所想模样的奇妙法术。

“……是认知迷惑的法术。如果不是莉夏她自己暴露了的话，它应该是不会被人类识破的。”

威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夏蒂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开心。

“那是因为暴露了吧。你变作她样子的时候，我也在场啊。既然都知道你再次变化后会和她的样子有所区别了，能看破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是这样的。即使预先知道我会施展这样的法术，人类的认知也依旧会被其短暂地迷惑。如果你不是在我施术后的一瞬间就识破了我们两个之间的差异，我看起来应该还是和她毫无差别，”

说到这里，夏蒂眼中红芒一闪：“我的法术和拟态，应该都是完美的才对。为什么会被只是一个普通人类的威尔看穿呢？”

“是个普通人类还是抱歉哦！不过事到如今，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见到你们的那些人会说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干脆从一开始就变成别的样子？”

在威尔的眼里，她们两个的相貌虽然基本一致，但瞳色与发色这种十分明显的外貌特征，别人还不至于完全看不出来。但事实是除去自己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点。

原来是从最开始，夏蒂的法术就一直在发挥效用。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已经对特蕾西娅的性格和为人有了一些了解，恐怕也会被蒙在鼓里吧。

“因为重新拟态需要花费很多魔力，不如只改变一些特征来得效率。威尔还没有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

“呃……这个问题我之前不是已经回答过你了吗？你给人的感觉，从根本上就和特蕾西娅不一样。就算是被你蒙在鼓里的人，只要跟你们多接触一会恐怕也会发觉的吧。”

发觉她的眼睛越来越亮，威尔连忙正色答道。

“为什么？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我觉得我的表情和行为举止，应该都和本人已经没有差别了才对。”

在这个问题上，夏蒂显得相当执着。威尔实在很难理解，她为什么会纠结于此。

“……我说夏蒂啊，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并不是只要表情和行为举止一致就能消除的。”

“那要怎么样才能消除？”

“没法消除。因为在这里的某些东西，是怎么样也不会变化的。”威尔指指自己胸口，“就像我无论怎么跟那个木头脑袋解释利弊，她也还是要坐在那个教堂里一样。”

“我不太懂。”

“不懂就对了！反正啊，无论我怎么和那个丫头掏心掏肺，她的脾气都还是一样的倔。我原本以为，我和她是能够相互理解的。”

“这么说，是因为我们理解得还不够吗？”

“就算理解了，应该也没什么变化就是了。特蕾西娅不是碰一下别人就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吗？她明明可以活用这个力量为自己创造许多有利的条件，可她却偏偏放任自己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

“所以不能互相理解才是人类，无法完全消除彼此之间的隔阂才是人类。纵使心灵相通，也总还是有一些地方存在决定性的不同。我想，正是这些地方才能让我看破迷惑的法术，分辨你与她之间的差异吧。”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威尔靠在树桩上仰着脑袋，有些舒服地眯起眼睛。

“所以这些地方具体来说到底是什么？”

夏蒂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伸出半个身子挡在他的视线之前持续追问。

“呃……我要是知道答案的话，还愁说服不了她吗。有些东西不就是这样，你不知道它在哪儿，但它却是确实存在的。”

威尔刻意没有说清楚那个词语。实际上，他对于那个词究竟是否有着意义仍有迷惑。再者就算他说出口，估计也得花上好半天和她解释，而且还解释不清。

“我一定会搞明白那是什么的。”

夏蒂不再看他。威尔知道，她虽然不再追问自己，但一点也没有放弃对答案的渴望和追寻。

“是是是……你让我先打个盹吧。一会还得和那棵破树较劲呢。”

要理解“那个”，夏蒂究竟要花上多久的时间呢？

以人类的经验而言，至少也得好几辈子吧。

在彻底闭上眼睛之前，威尔看着她的侧脸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