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日是苏临的生日。

新年第一天出生的他自小就被赋予了极大的希望。

身边的人都认为他是幸运的象征。

直到十岁之前,他也一直都在践行着这份寓意,拥有憧憬着的父母。

——那是如何相爱的一对夫妻呢?

相敬如宾,即使是成为亲人也不忘偶尔调情作乐,对生活精打细算,经常聊着年轻的时候的热恋,喜欢重复着他们从相知到享受的幸福过程,聊着她们曾经一起设定的目标,爱好……

有这样恩爱的父母,苏临从小到大都认为自己真的是上天的宠儿。

逢年过节,父母就会拿出他们年轻的时候残留的音乐梦,父亲的手指熟练的搓捻着吉他弦,母亲的歌喉宛转悠扬,落落大方。

如同油画般的幸福生活,持续了十年。

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什么呢?

今天是一月一日,是苏临的十岁生日。

他在空空如也的家里望着窗外的飘雪发呆。

小学辍学以来,母亲也经常偷偷摸摸带他去图书馆汲取十分有限的知识,为的就是让他不要彻底与外界脱节,而他也不愿辜负母亲的这份心,闲暇之余唯一的乐趣,就是回忆着书本里的内容。

家里的家具已经几乎全部变卖,只剩下保证生活的冰箱和吱吱呀呀的硬床,配上单薄的被褥。

厨房内仅剩的冰箱维持着最低功率的限制,封存着一家人这个星期的全部吃食。

——这是苏临的劳动成果。

从许多饭店内周转,靠着自己的厚脸皮加上童颜的可怜换来的怜悯,用低价回收的剩菜。

这是一家人展望曾经的幸福生活的最好一道底气,支撑着支离破碎的家庭的唯一慰藉,至少要吃的像样一点。

即使是剩菜吗?

无所谓了,没有饿死,还算不错。

还得感谢那个对这个破碎家庭偶尔照顾的餐馆老板。

“他是个好人呢,妈妈。”

厨房内,苏临的母亲王霖正在笨手笨脚的加热剩菜。

“……嗯。”

王霖每次听到这个十岁的孩子冷淡的语调,抑制不住的愧疚就会瞬间击垮她千疮百孔的心,无数次无数次在无人的时候偷摸落泪,无言的诉说着抱歉。

她强忍着眼角的热流。

“今天是阿临的生日呢,咱们,多吃点……吃点啊……嗯……”

不知不觉,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她在内心哭喊着咬着自己的舌头,用尽全力把几乎已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挂在了眼角,趁着苏临往回走的时候迅速擦干。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苏临的回眸看在眼中。

他知道的,一直一直都知道的。

他一直都知道母亲是个爱撒娇的脆弱的女人,她甚至会因为幸福快乐而流出高兴的眼泪,现在这幅悲凉的景象怎么可能不会去摧毁她的泪腺呢?

苏临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碍事,想在孩子面前撑起自己的形象,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想要让孩子不要悲观,想要安慰自己,无论是出于什么,母亲都没有在自己的面前哭过。

或者说,是苏临刻意回避了无数次母亲迅速擦过眼角的动作吧。

半晌,饭菜的香味飘到鼻子里。

“妈妈,我也帮忙。”

苏临习惯性的走到厨房,将已经有些生锈的铁锅洗净,再看客厅,母亲已经把几碗菜端到了桌上 但,她还是喜欢在餐桌前发呆。

“妈妈。”

“妈妈?”

连着叫了两次,王霖才反应过来。

“啊啊,阿临,来吃饭了。”

她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强装镇定,收拾好碗筷。

飘雪。

雪还在飘。

南方本该没有雪,可今年的冬天却意外的飘了许多小小的雪花。

很冷。

破旧的棉衣已经不足以御寒,看到自己的母亲也在微微发抖,苏临就更加学会了把伤痛藏在心里。

王霖吃饭的声音很小,苏临一样,不吧唧嘴是一家人的习惯,已经养成多年。

“好吃,妈妈做的菜,我喜欢。”

“嗯,嗯……好吃……好吃就行……唔……”

“啊……”

王霖觉得自己不会哭出来的。

不过只是回应了儿子的声音,怎么回事呢?

为什么眼睛热热的,模糊起来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冲动抑制不住了?

“啊啊,阿临你先吃,妈妈去上个厕所……”

王霖十分焦躁的站起身来想要去厕所擦掉已经被儿子一览无余的眼泪,却被小小的手抱住了腰。

“妈妈,抱抱我吧。”

“今年是我的生日,我可以和你撒撒娇吗?妈妈?请你抱抱我。”

苏临不顾母亲的眼泪,只是毫不退让的,倔强的抱着自己的母亲。

最终,王霖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几乎已经是嚎啕大哭的级别,她抱着自己的孩子,此刻显得如此的无助,没有任何的依靠。

“对不起,孩子,是我没用,是我对不住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个没用的妈妈……”

王霖的哭声没有减弱,泪水一滴滴掉在苏临的脸上,顺着流到嘴边。

苦涩,苦涩,苦涩。

好苦。

苏临的心大概已经真的变得麻木了起来。

即使是自己最重要的女人在面前哭的不像话,他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共情,内心前所未有的冷静,默默地感受着这份悲戚。

母子二人舔舐伤口。

大门却被打开了。

母亲的哭声一下子就止住了。

苏临的父亲苏爵站在门外,张着嘴不知如何言语,灰暗的眼睛看着这样的画面,看着自己的妻子抱着儿子哭泣的画面,看着儿子与自己同样绝情的目光,一口苦水下肚,他什么也没说,带上门,瘫在沙发上,点燃了烟盒里的最后一只廉价香烟。

“老婆,我公司彻底破产了。”

不是晴天霹雳,只是意料之中。

摇摇欲坠的辉煌早已破灭的不成样子,宣泄着消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现在,时间到了。

母子两都没有表现出惊讶,因为这不过只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如说,早该破产了,能坚持到今天简直就是个奇迹。

“高利贷的那些人还在缠着我。”

“公司的人都走了,但是副总小王给我留了一张卡,卡里还有五万块钱。”

“老婆,带着我的儿子,离开这个城市,从今往后 ,你们要努力生活下去。”

“从始至终,债务都在我的身上呢,你们也没暴露。”

“阿临,来,这张卡,你拿着。”

“密码是你的生日。”

“对不起啊,爸爸也是个没用的男人,没办法继续保护你和妈妈了。”

“麻烦你——”

“麻烦你以后,代替我,好好保护你的妈妈。”

“我帮你们订了仓临市的机票,今天凌晨你们就出去,等到机场开放为止,然后头也不回的就飞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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