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讲,虽然是个很郁闷的电影,但是挺精彩的,哀叹天也看得津津有味。我有说过哀叹天聚精会神的时候怎么喊都不会应么?没有的话就强调一下吧,她看电影的时候完全不聊天不打岔的,就是在很认真地欣赏,与此同时还在不断地思考。可以说是,学者状态的着迷吧。
“说起来,典狱长,”随着影片播完,她仍把视线聚焦在播放装置的屏幕上,“纳狄丝有很多残翼死神的雕像吧。”
“是啊,怎么了么?”
“如果哪天残翼死神找上了您,”她转过头来,凝望着我,“您会怎么做?”
死亡。早在冒险的那段时光就做好千万种心理准备了,飒爽地放弃抵抗,宁静祥和睡去,此后再也没有人能叫醒我。我曾憧憬过这样的安宁。但现在不行了,现在有了……不能死的理由。
“会和他打一架吧,”我说,“有点舍不得死啊。”
哀叹天眼睑一垂,思绪万千。“可是至今为止,与死亡正面交锋并战胜残翼死神,历史记载中仅有一例。”
嗯。我知道的。从死亡的世界回归,给现实带来无边黑暗的暴君。魔登萨恩。
“不过,这个世界的信仰很丰富呢,”她继续说道,“也不能确定您死后一定会遇到残翼死神,说不定是北方古神中掌管死者的海鹰,也可能是隍岱神话中为灵魂引路的门神。啊~还有可能,像我们这种来自其他世界的客人,死后不会被这个世界所接受呢。”
哀叹天似笑非笑,而我也不自觉地跟着微笑起来,接受到了她的某种嘲弄,发觉了自己心里的某种遗憾。
“生命只是两段永恒死亡之间的短暂插曲,在这插曲之中,有意识的思想只是存在过并且只有一瞬间,思想只不过是长夜当中的一星闪光而已,但这闪光就是你我的一切。”
哀叹天说着。“这是群星教派的一句话,从圣口中那边听来的,”她浅浅地笑,“把死亡浪漫化也挺好,不是么。”
我不害怕死亡,我害怕它发生在别人身上,我对死亡最大的恐惧,在于它一次又一次与我擦肩而过,把我身边的人全都带走,独留我一人。若我死后无法与他们前往同一个地方,那我最终得到的唯有一片死寂,水龙头止歇了,玻璃杯安静了,地板也不再嘎吱作响了。
“浪漫么……”老实说,“死亡一点也浪漫不起来。活着才是最好的,还能与人相拥,聊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互相抱着期待,在同一个夜晚睡下。这才是最好的。”
哀叹天从轮椅起身。坐到我的腿上,依偎在我怀中。
“说的也是。”随后吻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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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哀叹天值班结束后,她又出门了。看得出来她最近挺忙的,像是特地抽出时间回来值班一样。虽说这段时间我也挺忙的,但老实讲我还是喜欢没什么事做,在床上躺着的时间。
但是又感觉有点静不下来。是最近忙活太多了么,总感觉闲不住,而且看到哀叹天忙里忙外,而自己在房间浪费时间感觉有某种负罪感。
“阿黎什。”
“干嘛?”穿着女仆装站在墙边的阿黎什回道。
“最近在监狱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或者不方便的地方。”
“没有。”
……好吧。这就有些尴尬了。找事无果的我起身从床上起来,准备到殿外去逛逛,作为值班女仆的阿黎什一句不问地跟在我身后。整个中央监狱很大,我甚至从没有走到头过,因为除了宫殿之外的园林也属于中央监狱的范畴。
我们往外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一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离中央监狱越远,植物就越茂密,已经完全没有人类造物的踪迹了。
但是面前的神庙矫正了我的想法。庙宇的正面嵌悬在山崖边上,基座四周环绕着怒放的红蓝鲜花。金制的壁龛里端坐着一尊尊祥和的雕像,檐上缠着金色的兰花。
与宫殿和周边建筑不同的是,这明显是隍岱的建筑。他们的建筑风格充满自然的飘逸和优雅,体现着这片土地的轻灵之美。广阔的开放空间让身处其中的人始终都能体会到勃然的生机。
隍岱的织木匠会与树木中的灵沟通,让树木自己长成房屋的模样。听上去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这确实就是人家的生活方式。
“说起来,你小时候的院长是隍岱人对吧?”我看见阿黎什。
她点了点头,“怎么了么?”
“哪天要不要去隍岱玩玩?”
“再说吧。”
她看上去没什么兴趣。好吧,她对什么都没啥兴趣。看到眼前的神庙,回想起一些关于以前的事了。在冒险途中我们到达隍岱,队伍中的小僧侣邀请我们到她所属的修道院去做客。那可是一座相当古老且宏伟的修道院,那里接纳所有为了探寻自我与精神领域连接的人。
我打了个哈欠。走了半天路让我又有些困了。
“要不要到里面去睡一觉?”我邀请阿黎什。
“您困了就睡吧。我守着您,”她说,“以免出事。”
“这里是中央监狱,能出什么事?”
“总有些傻瓜喜欢往坑里跳,”她眼光眺向远方,随后催促道,“您要是不想睡,现在赶紧回主殿也行,应该能赶上一个睡觉的好时间。”
我计算一下这里离宫殿的距离,心有余悸。传送装置被哀叹天带走了,真应该让她多做一个的。
“算了,今晚就在这睡了。”我走进神庙,简单地观赏了一下内部,隍岱人并不喜欢奢华的结构,但他们富饶的土地难免会用大量的金银珠宝来装饰房厅,更别说用来修行的神庙了。然而这对于他们是很普遍的一件事,自然矿物有助他们冥想,感知灵体。
“真不进来睡么?”我回头看向阿黎什。
她摇了摇头,继续看着那个方向,眼睛散发着机械的荧光,不知是什么东西吸引到她了。算了,先睡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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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叶肥硕的藤蔓与蜿蜒虬曲的古树紧紧攀附在岩石上,繁密的植被几乎完全遮蔽了林中的小路。三个男人披荆斩棘,满头大汗,但未知的宝藏一直在撩拨着他们心底的贪念。过去的几天里,其中一个男人偶然发现著名的巨坑中央,凭空漂浮着一座岛屿,他用望远镜发现了悬在崖边的神庙。现在,他们花了大价钱买下亚伯安的飞行器,降落在浮岛,并一路攀爬和跋涉来到了这里。
“看到了吗,霍塔?”乌仁说:“我们不是跟你说过吗,神庙是真的。”
“只要里头的宝藏是真的。”霍塔扔下沉重的短柄斧,抽出了新近磨光的长剑。“你们俩可是把命都赌上了的,记得不?”
“别担心,霍塔。”莫尔根的咳嗽声像锉刀一样:“这一趟成了,你想把皇宫买下来都行。”
“最好不过。把剑都抓稳点儿,谁挡路就宰了谁。”霍塔说。
三个土匪接近了神庙,手中的武器反映着夕阳的余晖。霍塔发现,整座神庙都没有突起的犄角,每一道边缘并非斜角相接,而是流水似的融汇到一起。一行人进入神庙,映入眼帘的是两株壮丽的隍岱鞭柳。蜿蜒的树干合隆成一道拱门,雪白的树皮仿佛是画上去的一般。
“为什么一个守卫都没有?”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这时,他的眼睛被什么东西吸引了,问题也被抛到一边。石壁上凿出了一间内室,晦暗阴森,有如坟墓一般。穹顶上刻着浅浮雕,每一面墙上都缀满了彩色的碎玻璃,描绘着的生机与光明如同涟漪一样荡开。象牙板上镌刻着古老的极挲寓言,端放在雕花的铜柱上。陷进墙壁的龛笼里站着黑玉质地的神像,浑身嵌满宝石。斑岩和翡翠打造的底座上,立着武皇们带着金边的雕像,居高临下地看着来人。
霍塔狞笑道:“拿上,都拿上。”
乌仁和莫尔根迅速收起刀剑,激动地打开了背囊。雕塑、神像、宝石……只要是他们摸到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儿地往里头猛装。两人跑来跑去,拖着宝藏兴奋地大呼小叫。霍塔在屋子里转圈踱步,心里已经计划好一回到城里就把他们俩办了。突然,一处黑暗动了。
乍看之下,霍塔以为是阴影的地方──一个浑身上下阴暗至极的女性从中走出,如同影子分裂出的一部分。她身形纤瘦,手提着一个方箱,穿着一件称为女仆装但又太过暴露的服饰。“还是有人的嘛。”霍塔伸展手指,摩挲着剑柄上的裹皮。“好啊,我正想砍人呢。”
女人头撇向一边,黑如深渊的眼睛像是机械一般,亮起了蓝色的光圈作为提示灯。“三个。一个肺有病,另一个心脏不好,活不过今年。”
她转回头。蓝色光芒熄灭,吞噬一切意义的眼睛直直盯着霍塔。
“你的脊椎有伤,冬天就会发作,而且会让你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左边靠。”
“你是什么,先知吗?”霍塔紧张地舔着嘴唇问。
黑色女人没理会他的问题,说道:“我是阿黎什。”
“所以呢?说明什么?”霍塔问。
“把东西都放回去。然后离开,再也别回来。如果不想死的话。”阿黎什说。
“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你个臭娘们。”霍塔把剑尖杵在石地上刮蹭。“我们有三个,你连武器都没有。还是说你要用那个盒子跟我们打?”
乌仁和莫尔根紧张地大笑起来。虽然人数占优,但他们还是对女人的气质有些触动。霍塔的另一只手打了个手势,另外两人随即散到两旁,抽出弯刀,围住了女人。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闹的地方,而且现在……”她悲伤地叹了口气。“算了。”
霍塔朝同伙点了一下头。“把这个阴暗娘们超度了吧。”
乌仁往前跨出一步,还没落脚,阿黎什就动了。就像是一座死寂的泥塑,一瞬间就变成了一道模糊的残影。手中的方箱像鞭子一样抽出,坚硬的边缘劈在乌仁的脖子上。一声骨头的脆响,乌仁倒在地上,脑袋拧成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紧接着,莫尔根挥剑便砍,阿黎什看准机会荡到一边。莫尔根力气很大,反手又是一刀,从阿黎什头顶擦过。她顺势躺平在地,身子一滚,两腿一分,镰刀一样扫中了莫尔根的腿。他摔倒在地,武器在石板地上飞出去老远。阿黎什翻身站起,抬脚砸断了莫尔根的胸骨。
肋骨的断片刺进他脆弱的心脏,莫尔根发出了窒息似的痛叫。他的背囊掉在地上,宝石四下乱滚。他的眼珠在剧痛中暴突出来,就像一条搁浅的鱼在挣扎着呼出最后一口气。
“你在娘们里头算是快的了。”霍塔在空中飞快地甩出一阵剑花。“但我也不是空有一把剑的蠢货。”
“你不怕死么?”阿黎什问。
“我受过最好的训练,可不像那两个白痴。”霍塔朝着地上的尸体点点头。
阿黎什没有说话,霍塔开始朝她绕圈。霍塔观察着女人,她也在追踪霍塔的行动。女人的视线仿佛在吞噬着他,霍塔感觉越来越不舒服,似乎每过一秒,他的弱点就会多暴露一分给对方,同时自己也在不断质疑自己的行为。
终于,他大吼一声,整个儿扑向女人,使出一连串的劈砍突刺。阿黎什滑到一边,轻巧地躲闪,仿佛是一片风中的嫩叶,避开了霍塔毫无保留的攻击。他不停地挥剑,每一下都逼得阿黎什后退一点。但女人甚至连汗都没出一滴。她不为所动的表情、漆黑的眼睛,还有漫不经心的轻蔑,都深深地激怒了霍塔。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训练时的点滴记忆,此刻胸中勃发的怒火,还有每一分可以唤起的力量,全都汇聚到一起,一剑劈下。刀锋切开了阿黎什身边的空气,一次也没有命中。
阿黎什转身闪开。
“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她用大拇指摁响其他手指的关节。“训练杀人的技巧,就为了抢夺他人的财物么,然后呢,你会成为什么,你能得到什么。”
能量的细流在空气中汇聚,成堆的光粒从她手中提着的方箱涌现,一瞬间在女人手中聚成一把形状怪异的枪械,霍塔恐惧地后退,剑从手里滑落。阿黎什举起枪,冷冷地注视他。石室中风声渐起,很快转成轰鸣。
“对不起。我放回去。我全都放回去!”霍塔说。
叩响扳机,能量的风暴将子弹猛推向前。击中霍塔胸口,把他撞飞出去,甩到墙上,砸出了裂痕。霍塔软绵绵地掉在地上,脊椎的每一块骨节都像瓷器一样粉碎了。
“你本来可以不用受苦的,早点放弃不就好了么。”阿黎什说。
死亡临近,霍塔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灰白,但他仍然看到了阿黎什重新回到阴影中。这一次霍塔终于看见了,一个男人正安睡在此,女人默默守护着他的安宁。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