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大门，上了楼梯，沉稳规律的脚步声回荡在空寂无人的夜。
家里的门虚掩着，柔和的暖光从门缝间挤了出来，CV-16上前一步，轻轻的推开了家门。
“吱呀——”
门开了。
她闪身进了家。
锁上门，抬头，只见小华蜷缩着身子，独自一个人侧躺在沙发上酣睡。
CV-16心里一暖，转身掀开锅盖，锅里的菜馍早就着了凉，走至茶几前，桌上的热水也已经见了底。
看这样子，她等自己回家已经很长时间了。
CV-16不由得屏住呼吸，她刻意放慢动作，将锅碗瓢盆收拾干净。
一切事了，她悄悄的靠过来，想要将小华抱入卧室中睡觉。
然而，刚接近她的身边，刚瞅见她恬静的睡颜，小华似是感知到了什么东西，她动动身子，嘴嘟囔着：
“提督……”
CV-16止住想要将她揽在怀中的动作。
提督吗？
提督啊——
果然，即使是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想他的吗？
她俯下身子，屈腿，一手撑着膝盖，一手隔着稀薄的空气，凌空抚摸着小华的脸蛋。
风闯进窗缝，将不远处的日历刮得向上卷，“呲呲”的响声不绝于耳，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这声音一下子便吸引了CV–16的注意力。
她用余光一瞥，恰巧看见了日历上的一个特殊的日期。
那是大后天，也是小华的生日。
犹记得她上次生日时，自己还在外出做任务，隔了两天才归家，因此也错过了小华的生日。
后来，CV-16也是从岛风的嘴中才得知这件事，知道她俩在家中等了一个晚上，知道蛋糕上的蜡烛一直没点着。
那之后，虽说是也带她们俩一起美美的吃了顿大餐，补了礼物，但这件事就像是膈脚的小石子那样，深深扎在CV-16的心中。
她那时便想到，等下一次小华过生日，一定要好好的给她过一次。
就像自己过生日时，她偷偷在家为自己准备了惊喜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
生日啊——
真是有够怀念的。
她寻来一把塑料小凳子，坐在上面，静静的注视着小华可爱的侧颜。
CV-16的目光渐渐放空，思想传递到无限的远方——
在很久前，在大山里，在CV-16还没成为社会边角料的小时候。
她也是像小华这样蜷缩成一团，坐在土炕上，靠着报纸糊的窗，裹着破棉袄，在燃烧的柴火中，对着年迈的奶奶小声说：
“我想我妈了。”
那天似乎是她的生日，爷爷下地刚回来，坐在炕上抽着旱烟，听见她的话以后，伸出粗糙的、骨节分明的枯手，用食指背刮了一下她的鼻头。
他吐出烟圈，沿着炕头敲敲烟灰，然后对着奶奶慢吞吞的说道：
“老婆子，你拿点钱来。”
奶奶年纪大了，行动有些迟缓，她鱼鳞般的手伸出来，分泌出唾液舔舔食指，然后从各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凑出几张钱来。
CV–16还记得，那钱轻飘飘的、旧旧的，但每一张的边角都理得很平整。
他接过钱来，手揣着不敢放兜儿，然后戴上老式棉帽，穿上厚实的军大衣，领着自己，去村里唯一一家小卖部里，给自己买了一包方便面。
回家后，他俩跟着包装袋上的说明，琢磨着为她泡上了一碗。
面食入碗，调料包挤开，开水再一滚，一股浓香便飘了出来。
她当时刚闻到那个味道就馋的受不了了，面也就刚刚软，她凑过去，挑起筷子，几口就嗦完了，完事还不死心，就端起碗，大口大口的把汤喝干。
还没等尝出什么味道时，她的生日便已经到此结束了。
不甘心的找来壶，往碗里倒满，热水冒气，几滴油星荡漾在水中，她便这样端起碗，细细的品咂着、回味着。
奶奶将包装袋折叠好，郑重的收进柜子里。
爷爷呢，还是抽着旱烟，乐呵呵的，他说了好些话，但在记忆里已变得模糊起来。
“幺儿，俺俩死之前，多少能给你攒点，你要好好的念书，做一个有出息的人，以后出门在外就要靠你自己了。”
“我妈呢？我想我妈了。”她又一次问了这个问题。
“她和你爸一样，跑了。”
“跑到哪里去了？”
“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
爷爷摇摇头，重重的咳嗽几声，“你现在就当他俩死了吧。”
……
爷爷奶奶是在三年后走的。
他爸妈就不知道了。
CV–16沉默着想了许久，想着自己过去所发生的故事。
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未来，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朋友，一个人活得就像根败草，胡乱插在烂泥里疯长。
为什么自己拼了命也想要回到那个毫无期待的世界中呢？
她也不甚明晰。
可能是因为那些简洁好用的电子设备，可能是躲避城管的学园小摊，也可能是方言、特色小吃、结满蜘蛛网的街角老屋，是她生命当中那些最熟悉不过的东西。
在她的家中，在那间三十平米的狭窄房间内，她拥有她所想要的一切，她再不会担惊受怕。
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自己曾变成了舰娘CV-16，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自己曾变成了一个女人。
这件秘密会烂在她的肚子里。
她也会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安全。
她需要安全。
想了许久许久，直至月亮隐进云层，世界再没有一丝光亮。
她实在是累了乏了，便不再想事情，起身，轻轻将小华抱去了卧室，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
……
在那所医院里。
苏立恒直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他伸懒腰，打个哈欠，揉着眉头从床上下来，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却意外在床边瞧见了一个黑扑扑的麻袋。
那麻袋一人多高，里面装的鼓鼓囊囊，再联想到昨天CV-16询问自己鞋子的场景，他不难猜到是那个可爱到耿直的数字小姐为自己买了这些东西。
她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苏立恒感到有趣。
他伸出手，好奇的解开麻绳，将口袋的两边儿一撑。
他在里面瞧见了崭新的遮阳帽、衬衫、卫衣、短裤、袜子、鞋子……
还有一大包棒棒糖。
糖果的包装袋外，有几行用碳素笔写就的小字，就写在配料表旁边。
和着鸟儿婉转的歌谣，他捧着这包糖，看着小字，轻轻念道：
“你有腿伤，少吃些糖，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就都买来了一些。”
“我知道你不会乖乖听我的话，我也知道你总有办法去达成你想要达成的目标，但是——”
“别让大家担心你，安心养伤，消停一会儿，行吗？”
自己有多长时间没被人关心过了？
没来由的，苏立恒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窗外的榕树看着筑巢的小鸟，它觉得小鸟很可爱。
苏立恒放开麻袋仰躺在床上，他看了那小字一遍又一遍……
他觉得有个姑娘也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