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第二监狱里喝下午茶。
和上一次相比,这次他的待遇简直不要太舒适,不但能够在这座花园里自由活动,还能享受到各种各样的甜点和红茶,其招待态度甚至让格雷怀疑对自己的宣判是不是已经出来了,马上就可以吃完断头饭上路了。
他一口气将所有的蛋糕都一扫而空,再将热腾腾的红茶一饮而尽,打了个舒服的饱嗝,看向对面的少女。
珊蒂娜穿着纯色衬衫和条纹短裙靠坐在冰凉的背椅上,包裹在长袜和长靴里的双腿优雅的交叠着,曲线妖娆。从带来下午茶起她就坐在这里不声不响的看着他,面前的红茶早已凉透。
“没想到你还会过来探望我啊?”格雷故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取过纸巾擦着嘴巴,啧啧称奇。
珊蒂娜垂下茂密的睫毛,深红色的瞳孔闪烁着瑰丽又难过的光:“你在王城里,有什么朋友吗?”
“那你这次过来,是不是等于告诉我,其实你是我的朋友?”格雷似笑非笑的。
珊蒂娜重新看向他,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只是缓缓摇头,看不出她的真实意思。
“格雷,你变了。”
“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人。”
“但你变得太快了。”她的口吻说不出是伤心还是感慨:“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很难将现在的你和以前的你联系在一起。”
“那么,是变得更好了?还是更糟?”格雷的语气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慢慢坐直身体,盯着面前可以说是除了安娜唯一对他好的女孩,目光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我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模样,现在又是什么模样。我突然有点兴趣,在你心里,你希望我变成什么样子?”
“你很在乎别人的目光吗?”珊蒂娜忧伤的笑了一下。
“不在乎。但你不一样。”
两人都是一愣,随即纷纷移开视线,彼此间陷入难言的沉默中。
对格雷而言,这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当着她面说出这番话吧。
但考虑到珊蒂娜都主动来找他了,还跟他喝茶,说明她根本不在乎跟他走得太近会有什么结果,换句话说就是他身上的麻烦又被洗清了,如此一来格雷也没必要太在意,其实他也很高兴珊蒂娜会过来探望他的。
这姑娘固执归固执,负责归负责,但为人还是不错的,公平正义,心里也比较善良,至少在以前她从未为难过自己。
珊蒂娜盯着不远处的梨树,心思翻涌。
她不想去仔细琢磨格雷这句话,她知道自己对他还不是这个意思,同情是同情,理解是理解,但还没到他们想的那种地步。
薇黛儿殿下的命令就跟飞鸽一样,转眼间传遍了整个上城区,于是所有人都知道格雷被薇黛儿保释下来了。
很多人都在议论纷纷,觉得格雷走了狗屎运,觉得薇黛儿仁慈宽厚,哪怕这家伙犯下这么大的错误也愿意给他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有这样体恤下属的公主,骑士还不得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探望格雷是珊蒂娜自己的想法,顺便也安抚一下他,不要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太暴躁。
“你,应该在心里恨我们所有人吧?”她凝视着梨树,声音很轻。
格雷握着茶杯,面无表情,这时候得进入原先的角色演一场了,要是摇头否认,没准珊蒂娜会怀疑到其他地方。
虽然他敢肯定这些人打死都想不到真正的格雷早已消失,如今顶替他的人生和身份的,是另一个从别的世界穿越过来的家伙。
“我记得我从小到大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放低语气,使得嗓音有些沉重落寞:“不开心,一点都不快乐。”
无论是书中简单带过的描述,还是那些记忆,真的相当不痛快,有时他都会想,自己会穿越过来替换原先主角的所有,会不会是因为真正的格雷对一切都感到厌倦和失望了?
“我知道我的家族都做了些什么,你们厌恶我,仇恨我,我都能理解,但遭受的不公越多,我就越是无法接受,毕竟曾经陷害过你们的是我的家族,而不是我!”
这句话,让珊蒂娜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心中长叹一声。
她当然明白,但她也同样没有任何立场站在这个问题上。
希伯来家族的所作所为,她都是从家族长辈那里了解到的,毕竟她和格雷同岁,希伯来家族毁灭的那一年她也才三岁,自然没有关于他们的记忆。但从父母长辈那里,看他们咬牙切齿的样子,她也大致可以猜出昔日的希伯来家族对艾德家族带来多大的麻烦和打击,险些危害到整个家族的存在。
所以那时候,她对格雷也怀有一些隐隐约约的恶意。
但直到后来亲眼见到他,见到这个瘦弱又胆怯的男孩就是被称为恶魔的希伯来家族唯一后裔时,她又突然对他讨厌不起来。
可能是他太惨的缘故吧,即使遭遇不公也不敢反抗,拥有强大的力量却连保护自己的念头都没有,就像是一把使用过无数次的剑,人们只想要让它斩击更多的敌人,却从未对它进行保养和爱护。如果有一天它在战场上断裂了,那么,就只能换一把了。
好在格雷这把剑够硬,即使到现在也完好无损,但又有谁能知道,这把剑是不是也对使用者伤透了心?
得知他擅自闯入监狱想要抢走安娜时,珊蒂娜在震惊的同时,又有一丝丝的释怀。
做出这份决定的他,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吧,有着七情六欲,有着在意的事物,她不愿意看到格雷像是工具般没有自主感情,他的反抗和违背命令反而让她有些开心和满意。
“对不起。”她说,既是为自己,也是为那些伤害过他的人。
格雷摇摇头:“你不用道歉,我也没奢求过会得到你们的道歉。没有立刻处死我,已经是你们的仁慈了。”
这算是含沙射影吗?珊蒂娜苦笑,放柔了语气:“根据你的宣判已经出来了,薇黛儿殿下亲自保释你,你的领地,你的身份,还有你的权能,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你还是蔷薇骑士团的副团长。”
“呵呵,我都跟大团长打了一架了,骑士团我还能回得去吗?”格雷自嘲一笑:“你们还不如将我派遣到边境地域去呢,在那里好好的惩罚我。”
如果王室真的这么做,那势必会让爱莎修女跟着过去。
体内剧毒成了王室最大的王牌,也是维持这段假惺惺关系的最大保障,直到现在王室和教会都不知道格雷已经知道每日必喝的茶水里其实混了毒药,这也是他们能够对他如此放心如此轻易的将闯入监狱这笔账直接勾销的根本原因。
闻言珊蒂娜眼中浮现出一抹不解:“其实这件事我也向上级提过,但他们直接驳回了,理由是王城需要你来驻守。”
看来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格雷无声的凝视着她,在思考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对方,以珊蒂娜刚正不阿的性格,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吧?
但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会又被他抛下。
不行,现在还不能信得过这个女人。
于是他表现出顺从的模样:“听从军部的安排。”
“对了,我想问一下,安娜殿下现在在哪?跟谁在一块?”
话题兜兜转转,终于回到这个格雷最关心的问题上了。
“她正在出席薇黛儿殿下的下午茶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