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下的车水马龙。
城市夜幕里的喧闹化为薄凉碧血,为那些早已苍老的店铺,注入行将朽木前的最后生命力。
打不到车,加上心烦,某人干脆在路边闲逛。
半路摸进一家空荡寥寥的路边馆子,对着脏兮兮的点菜板发呆了许久。最终只点了两个素菜,一扎鲜啤。
老板是个沉默的中年男人,兼职服务员也兼厨师,岁月在他脸上划满沟壑,却唯独磨平了睾.丸上的皱褶。
他并不好奇这位孤身一人的漂亮女客有什么故事,他的余生只有洒不完的盐与烟灰。
炊烟袅罢,菜端上来,秋少白只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
果然,任何一家饭点时没客人的店,那都是有理由的。老板兼职的厨艺一言难尽,大约等于五分之一个新东方毕业生。
过往作为“秋少白”时的味蕾大抵不会在乎这种事情,馒头咸菜养出的舌根除了那种大失败的黑暗料理,没什么不能接受。
可这样味精放重、料口也不够清爽的菜色,根本征服不了千金大小姐的胃,蓦地,秋少白想骂自己真是有够矫情,也有够别扭。
她硬提起筷子,沾湿的筷尖悬停几秒,最终,又无奈放下。
唤来老板。
这种能开几年的小店,多少该有几样“绝活儿”,她不信这老板炒什么菜都难吃。
果然,一提“招牌菜”,老板话唠叨不少,眼睛也晶亮许多,唾沫横飞给秋少白介绍。
换上老板推荐的那些“拿手好戏”,都是些肉菜,味道总算能过得去。
……当然,估计也有如今味蕾更偏好肉食的缘故。
菜点太多,一个人吃不完,秋少白不想浪费,又思考起叫个饭搭子过来干饭。
可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列表里哪个人能亲密到这种地步,通讯录翻到最后,她哑然失笑,自己跟那小混球换身以后,还真是够孤僻的。
不……
其实本来就是个孤僻的人吧?
很早以前,从小学到高中,她就不喜欢社交,少数朋友也是别人主动靠近。
而且,也没那个精力。
家中境遇不算好,大部分时候,手头都很拮据,一方面心底有些自卑,另一方面,光复习和打工,就要耗尽课余时间。
她的爸爸是那种典型的“江湖草莽”,讲义气,爱玩,心浮躁不定,这种性格在结婚前是全村最靓最受欢迎的仔,但在结婚后,却是个不称职的丈夫。
青春荒唐。
好不容易悔改,浪子回头,然后一眨眼就重病了。
卧床十一年,治不完的后遗症,吃不完的药,身体形同枯槁,这时候再是一个好男人,也只能遗憾蹉跎时光。
母亲呢,又是个温柔的居家小妇人,有些恋爱脑,依赖男人,可她的男人偏偏靠不住。这样一对组合可想而知过的都是什么糊涂日子。
即便如此,秋少白也放不下那对笨蛋父母,虽然他们给得不多,但那已是他们拥有最好的、甚至是他们的全部。
阿爸跑省城买回来的游戏机,阿妈用菜籽油煎的鸡蛋,满怀欣喜,递给她时,其中灌注的情意,难道就比慕家父母宠溺女儿时少了吗?
父母心这种东西,若用物质去衡量,那可太混蛋了。
自斟几杯,她忽然想到何进。
何进无疑算“秋少白”朋友,但要跟如今这具身体论的话,又差得有点多。正常来讲,秋少白绝对不愿以这副面孔,跟何进深交。
但那些悄然冒出来的情绪,似乎又将许多坚持、以及底线,给不知不觉模糊。
她终究还是打出了那个电话,而何进也终究还是赴约来到。
不过,踏入店门,看到满厅只坐着一个人,何进神色有点懵。
“少白呢?”他挠头。
“在‘我’那同学会上,跟他那秦姐姐你侬我侬呢。”秋少白轻蔑吐槽句,吐完,才发现这么说话有点酸气,又摇摇头,“别管那小混蛋了,来,陪我喝一杯?”
“哦……”何进也是老实,完全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愣乎乎坐下。
对饮而坐,四目相对,一个装傻,一个真傻,就这样稀里糊涂将这顿酒给喝下去。
秋少白已有些醉了,她的脸很红,是那种娇艳旖旎的红,雪白的小臂支起脑袋,在换气扇的嗡嗡声中摇晃如烟。
“老何啊……”她醉醺醺开口,“你说……假如你突然变成了女人,你会去做什么呢?”
面对这么一个荒诞且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何进却是低头思考好一会儿,才认真道:“那得看我漂不漂亮。”
“要是不漂亮呢?”
“那我就去为劳动人民做贡献。”
“那要是……漂亮呢?”
“那我就先让兄弟们爽爽,然后再去为劳动人民做贡献。”何进大义凛然。
这套答案成功把秋少白给逗笑,她捂着肚子,笑得都沙哑起来,“哈哈……不……不愧是你……”
可惜,如此清新脱俗的思路,她却是不能参考的。
——毕竟她真变成了女孩子,而且真有一个兄弟。
咯咯笑完,秋少白抬起头,眼神有些迷离,或者说迷茫,这样软弱又犹豫的神态,竟会出现她的脸上,如果秋少白自己能看见,一定会感慨:离奇。
“你说,到底是物质决定意识,还是意识决定物质呢?”秋少白喃喃自语。
何进一脸懵逼:“啥、啥玩意儿?咋突然又聊起哲学了?”
不过,秋少白掀起的话题显然不是哲学,而是更现实的东西。她用筷子夹起一片鸭胸,眼神闪烁道:“比如……这是你。”
“然后,突然有一天,某个无良商家把你做成牛肉干了。”
“你吃上去是牛肉味儿,嚼起来是牛肉劲儿,就连配料表上,也写的是‘内蒙古精牛肉’六个大字,你说,你是牛肉吗?”
何进暴怒:“什么混蛋奸商!我去砸了他!”
“诶诶诶,不是。”秋少白连忙拉住这莽夫胳膊:“比喻!我是说比喻!”
“比喻啊……”
何进思索片刻。
他皱眉说道:“对于消费者而言,那肯定不是牛肉,营养价值就不一样。”
刚说完,又话锋一转,“不过,对于我这片肉来说,我是不是牛肉,又勾八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丫的爱咋看咋看,爱咋吃咋吃,上当的不是我,造假的也不是我,我就干好一片肉该干的事儿得了,多余的也没必要想。”
秋少白默默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应,只是碗里那块香酥鸭,已经快被她扒拉烂,变成肉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