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透过窗户，照射在希露帕洁白的长发上，散发着微微的荧光，宛如白色的，静静流淌在床上的河。
听到艾莉缇娅说话，希露帕睁开了眼睛。
“嗯？”她微微转过头，看向艾莉缇娅。
“考虑那个西斯的提议，你是认真的吗？”艾莉缇娅问道。
“......”希露帕沉默了一会，错开了眼神：“当然不是啦，只是当时的情况，我们的赢面不大，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端，只能说考虑一下了。”
艾莉缇娅看着希露帕的侧脸，也转过了头，望着木制的天花板。
月光渐渐偏移，在希露帕的身上移开，照在了艾莉缇娅的身上。
而希露帕的身影则是隐匿在了黑暗之中。
“你真的是不会骗人呢。”艾莉缇娅的话撕碎了短暂的宁静。
然而，艾莉缇娅没有马上得到希露帕的回答，她看不清希露帕的脸，但是黑暗中看不到希露帕双眼散发出的炽红幽光。希露帕闭着眼这件事艾莉缇娅是知道的，只是她的表情和情绪已经影藏在了迷一般的夜幕之中。
“我——”
艾莉缇娅刚说出口，希露帕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只是因为怕激怒她，所以才收下的。”希露帕回答道：“我的命是圣女大人给的，我不会背叛圣女大人。”
“什么意思？”艾莉缇娅对这个说法感到了奇怪：“圣女大人给的......是指......？”
“......小的时候，我的家遭遇过强盗的袭击，只是之前我一直以为他们是用邪术的强盗，现在想来，也许是遭遇了恶魔吧。”
希露帕说到这里，艾莉缇娅似乎能猜到希露帕的父母结局如何了一般，这也和希露帕在公审上没有家人来出庭的情况对应上了。
然而——
“但是，就在那时，圣女大人来了。”
艾莉缇娅愣了一下，窗外有一阵邪风吹起，啪嗒啪嗒地吹着窗户，艾莉缇娅斜过目光，看向希露帕的那边。
黑暗中，炽红的幽光在黑暗中亮起，那是希露帕的瞳孔。
“圣女大人，拯救了我的家人。”希露帕继续说道，语气上似乎都有些生硬了，仿佛又看到了那天的光景：“她穿着洁白的长袍，手持长刃，从天而降，将闯入我家庭院的恶魔一扫而空，那五个恶魔......不，也许是十多个恶魔，一瞬间，就被那足以把夜幕换成白日的神圣冲击消灭。我现在还记得，她金色的头发，在空中随风飘扬着，如同神明，在空中俯视着我们，然后消失在我的眼前。”
希露帕说完，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
艾莉缇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从她的理解来看，不管是圣女还是恶魔，在她们踏上旅途之前都已经是神话中的造物了，而希露帕却在见到恶魔之前就已经见过圣女了，怪不得第一次见到亚列妳的时候，她能那么冷静地应对。
但是，这真的可能吗？
传说中，圣女尼禄蒂斯在晚年已经去世了，作为人类，是不可能活到今天的，希露帕的经历听上去是这么的超现实。
艾莉缇娅的好奇心被点燃了，这个问题，她想要知道答案。
“是......尼禄蒂斯本人吗？”艾莉缇娅问道。
“......”
“希露帕？”
“啊。”
希露帕似乎刚刚从自己的世界中走出来：“啊，啊啊。可能不是圣女大人本人吧，毕竟尼禄蒂斯大人只是凡人，不可能到今天还活着的。”
原来希露帕清楚这一点啊，艾莉缇娅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重新看向了天花板。
但是，艾莉缇娅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对话，却让整个房间内部似乎陷入了更加悬疑的气氛之中。
因为在这之后，伴随而来的没有任何的话语。
安静，房间再一次陷入了安静。
月光渐渐在艾莉缇娅身上爬走，黑暗开始在艾莉缇娅的身上生长。
难道，希露帕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刚才的话题吗？
明明刚刚说过自己见到了圣女大人，被质疑后自己也否认了，但是不奇怪吗，按照希露帕给艾莉缇娅的印象，她一定会解释一下的，哪怕就像以前一样开个玩笑糊弄过去也好。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艾莉缇娅敏感多疑的神经跳动了起来，疑惑爬上心头，眼前这个她熟悉的人，仿佛变得一点也不熟悉。
她可以感受到，黑暗伴随着异样的沉默，开始逐渐长满了这个房间。
她下意识地把手轻轻摸向自己以防万一，藏在床板下方的链刃，轻轻把手放在那链刃上。
然后，她慢慢转过眼球，看向希露帕。
千万不要出现什么自己不想看到的情况，尽管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请无论如何也不要出现。
艾莉缇娅想着，看向了那边。
那边是一片漆黑，能看到希露帕的身影，幽幽的炽红目光也不在黑暗中闪着。
希露帕，睡着了。
“......”
艾莉缇娅因为恐惧大睁着的眼睛，也松下了眼皮。
“什么啊，只是睡着了啊。”艾莉缇娅心里想着，不禁感到自己有些好笑。
自己真的是神经过敏过头了，疑神疑鬼也要有个限度啊，艾莉缇娅想着，把手从床下的链刃上放开。
艾莉缇娅放松心情一般长出了一口气。
“睡觉吧。”艾莉缇娅自言自语着，闭上了眼睛。
尽管有许多谜题没有揭开，但是今晚还是睡吧。
风从门缝中钻入，穿过走廊，钻入另一间卧室。
在这里，同样有两人迟迟没有入睡——
“还没睡着吧，梅澜迪。”克伊朵的压低声音说道。
“......嗯。”梅澜迪回答道：“倒是你，明明那么累居然没睡着啊。”
就这样，两人压着声音，开始聊了起来。
“我只要睡一会就会很精神。”克伊朵继续说道:“没关系，不用担心，蕾席不是也说了吗，恶魔无法进入观星院，你和我都肯定是人类的。我陪着你呢。”
梅澜迪听了，挠了挠头：“哎，你突然变得和以前一样，我反而有些不适应啊，好害羞啊。”
“哎？”克伊朵微微转过头，看向梅澜迪，梅澜迪也看着她，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这有什么不适应的。”克伊朵说道。
“啊，毕竟，我也照顾你一段时间了，那段时间都是你依赖我，这样一下子变回去，有些不适应。”梅澜迪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克伊朵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两人的眼睛渐渐可以看清对方了，只是在黑暗中不是很清楚：“......梅澜迪，你为我做了很多，我……谢，谢谢你……”
克伊朵不习惯地答谢着梅澜迪，两人都感到一些不适应。
“都是朋友啦，那算什么！”梅澜迪开朗地回答，遮盖住自己的尴尬。
“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为了我甚至会踏上危及生命的旅途......”
“干嘛说这么生疏的话，一下子变得好奇怪啊你。”梅澜迪表现着自己的不在意地说着：“不过我还真的挺好奇的，那段时间，你所感受到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梅澜迪的学者探究心一旦起来，那就是阻拦不了的，克伊朵知道。
“嗯......”克伊朵回忆了一下，在那段混沌不堪的记忆中搜寻着一些画面，尽可能地拼凑出来：“其实真的挺难描述的。我和她在那个时候，似乎处于一种融合的状态。”
“融合？”梅澜迪问道。
“嗯，就像把两种颜色混在一桶粘稠的液体中，但是搅拌的速度很慢，可以看到两种颜色逐渐变成旋涡的形状，慢慢交融。幸好在彻底合二为一之前她离开了。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能不能具体一点嘞？”梅澜迪好奇地问道。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我记忆上是混乱的，有时候我会想起我曾经在黑暗无边的夜下，站在一座怪异的城堡露台上，看着我们的刻时学院。很明显那城堡就不是刻时学院的建筑，但是我也不知道那是哪里来的，可能是她的记忆。有时候我会清醒一些，看到眼前的世界也是时断时续的，有时候我清醒过来，就已经在另一个地方了，然后我又会失去意识，在我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时候，我的记忆就一直在一段段混合的记忆中穿梭。每一段记忆都似乎有些不对，又那么熟悉。比如有一段记忆是：我走过原野，遇到过一个金发的男人，他似乎很敌视我，我们眼看就要交手，记忆却又跳跃，我们就这么一直聊天一直进入伏萨帝国，随后记忆断开，再看到的就是一个金发女孩了，她站在远处，看到我就和我打了招呼，迎着我跑了过来，脸记不清了......总之，那段时间一直都是这样混乱的状态。”
听完克伊朵的描述，梅澜迪不禁发出了“唔哦......”的感叹声。
“干嘛，你倒挺乐在其中嘛。”克伊朵没好气地说道：“过程可是很痛苦的哦，有很多次我都几乎忘了自己是谁了。”
“没有没有，只是很感兴趣！”梅澜迪笑着回答道。
“不过也多亏了你，如果你不经常陪着我的话，我自己可能撑不下去的。”克伊朵说道。
“怪不得你在逃亡路上一直问我之前你都做过什么，也就是说你几乎什么都没记下来啊，除了感觉。”梅澜迪说道。
“嗯，我能感受到的最刻骨铭心的不是记忆，而且她本身的情感，在我们踏上旅途的一个月前，我变得不正常那天起，这种感觉就和锁链一样拴在我的身上，那种冲动......”
克伊朵说道这里，就停下来了。
“嗯？”梅澜迪不知道为什么克伊朵不说下去了：“怎么了？”
“啊......总，总，总之。”克伊朵有些结巴，即便是黑暗中，也能感受到她有些害羞：“哎呀，总之就是......”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梅澜迪感觉到会有劲爆的消息，于是马上连续发问。
“哎呀，总之，她真的特别爱希露帕啦，我也被牵扯着进去后，心和那个人慢慢融合，所以......”克伊朵说到这又停了下来。
“所以？”
“现在从哪个感觉中脱离出来后，真的感觉有种追求希露帕求而不得的感觉。”克伊朵苦笑着说道。
“吼吼......”梅澜迪发出着感叹的声音：“哎，那你还有机会的啊！”
“什，什么机会？”克伊朵问道。
“我们现在不是还能和希露帕接触到吗？”
“所以呢？”
“所以什么，追啊！”
“追什么追啦，我对希露帕没有那个感情！”克伊朵有些不满地说道：“真是的，你就是为了开我的玩笑吧？”
“唉，如果有这个心可以试一试啦。”梅澜迪轻松地说道。
“喂，就算退一步说可以试一试，哪有女生和女生在一起的啊，那也太有悖伦理了吧。”克伊朵说道。
“这个嘛——”梅澜迪说道：“喜欢就要追求，哪怕是违背伦理，也要遵循自己的想法。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逃犯啊，被判了无罪却还救了一个‘大罪人’逃出来的逃犯啊！”
“也就是说。”克伊朵反问道：“如果是你的话，哪怕喜欢的人是女生你也会试一试吗？”
“那——”
梅澜迪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然后仿佛有些泄气一般：
“那，那反正......没什么问题......的吧。”
“还不是变得不干脆了。”克伊朵笑了笑，转过了头：“是吧，如果真让你选的话肯定也会纠结吧。再说，本来我和希露帕真正认识的时间和弗希妮曼差不多长，那种爱慕之心完全是被龙薇莉卡影响的，我怎么可能正视呢......”
“所以你跟过来......是因为希露帕吗？”梅澜迪问道。
“也不全是吧......”克伊朵说道：“你都说要来了，我怎么能不跟着你呢。再说路上我也说了，我很好奇龙薇莉卡为什么选择了我，从各方面来说，她对我都是完全陌生人，我不知道她来自于哪，是什么人，难道她是随便选中了我吗，如果是随便选中的，那么这背后的原理和机制究竟是什么呢。”
克伊朵总结道：“龙薇莉卡的魔力形态混沌，不可言说，是我从没有感受过的，如同泥流一样的感受，而且她确确实实地精通于召唤学。这可能触及到了召唤学的根本，我能感受到，龙薇莉卡的出现会让我摸到召唤学通往下一个纪元的大门。”
“是吗！”梅澜迪听完，几乎要从床上坐起来，克伊朵可以听到梅澜迪床晃动的声音。
接着，梅澜迪突然想到，这房间里不止她们两人，旁边不是正好有个恶魔和她们住在一起吗？
梅澜迪这才转过身，看向另一侧。
弗希妮曼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即便如此，梅澜迪还是轻声叫道：“哎，哎！”
“你叫她干嘛！”克伊朵紧张了起来。
“那还用说，摆着一个恶魔在，你还不问？”梅澜迪有些激动的说道。
“不要啦，她好不容易睡着了，她不睡着你敢睡啊，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我不想守着她睡不好觉！”克伊朵阻止道。
“切......”梅澜迪扫了兴，只好安静了下去：“那就睡吧，明天我好好问问她。”
“嗯，那晚安了。”克伊朵说完，就翻过了身。
“哎，你说有没有可能，弗希妮曼也清楚魔女的事情啊？”梅澜迪问道。
克伊朵没有回答。
“有没有可能，弗希妮曼也知道恶魔召唤学的事情啊？”梅澜迪又问道。
克伊朵还是没有回答。
“有没有可能，弗希妮曼知道龙薇莉卡为什么选中了你啊？”梅澜迪喋喋不休地问道。
克伊朵依然没有回答。
“有没有可能......克伊朵，克伊朵？”
梅澜迪转过头，看了看克伊朵，她呼吸一起一伏的很有规律，看样子是睡着了。
梅澜迪又转过头看了看弗希妮曼，看上去她也睡着了。
“啧，真是。”梅澜迪彻底扫了兴，也撇了撇嘴闭上了眼睛。
房间静了下去。
弗希妮曼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身旁的两个人，似乎都已经睡着了。
她有些纠结，只是看着她们两人就无比的羡慕。
自己也想参与她们的话题，也想让大家接纳自己。
然而，也许自己永远只能被防备吧，曾经的自己一定是个罪无可赦的家伙吧。
一想到这里，尽管同行之人不少，似乎只有自己是个例外，除了拉贵尔，其他人对自己都是防备的。也许拉贵尔也是这样想的呢，只是迫不得已才接受了自己。
弗希妮曼想到这里，感到一阵难过，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们两人，又闭上了眼睛，重新回到了独属于她一人的黑暗之中。